第59页
小衡子心想,那可不就跟太监没啥两样么,大方点了头,可怜兮兮说:“我厌恶自己这样的身体,有时身边没人时,我还想过一死百无伤。”
“欸,你可千万不能这样想,”方才还在为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身世哭得抽咽不已的姐姐顿时顾不上自己了,用一隻胳膊搂住小衡子肩膀抽咽着劝说:“身子是天赐父母给的,无论它是好是赖你都应该去面对它,接受它,并且学着去珍惜它。”
小衡子靠着姐姐,心里竟然觉得生出股力量支撑,“可是他们都说太监是残人,太监什么都做不了,我也是,我连拳脚都打不好。”
姐姐擦着眼泪说:“拳打不好可以慢慢学啊,总会有学会的一天,也总会有可以打好的一天。”
后来,小衡子就和这个姐姐认识了,后来每个月十五这天小衡子都会来这里找进宫的哭包姐姐,还打听到哭包姐姐是太子妃嫂嫂的妹妹,小衡子有了一个秘密的朋友,从此更喜欢往东宫跑。
但是小衡子才和哭包姐姐玩耍没几次,皇帝爹爹驾崩了,哭包姐姐没再来过小衡子家里,没过多久,小衡子听新成为皇后的嫂嫂说,哭包姐姐因为不听话被她爹娘关在了家里。
再后来,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小衡子慢慢接受了自己身体与外现性别的不同,哭包姐姐真的被过继给了她的姑姑姑父,小衡子觉得哭包姐姐没了父母已经够可怜,可是没过几年,当小衡子知道了什么是豆蔻年华一寸相思时,哭包姐姐被嫁给了半退朝堂的秦副相家里那个草包混球儿子秦寿祖。
那一年春京城外马场跑马,三哥带大家出去玩,小衡子怂恿九哥十哥和那个姓秦的草包混球赛马、打马球,还吃了酒,回去后九哥十哥感叹说,可惜了乔家那个漂亮小末丫头,最后竟然要嫁给秦寿祖那种没长脑子的草包混球。
哭包姐姐离开京城了,小衡子独自一人慢慢长大,一种别样的感情竟也随之不断深植,直到那年哭咽河大胜,三哥因破坏元在谈和计划而为元党所报復失去挚爱,一夜白头。
小衡子守在旁,看着三哥抱着甫正哥残破而冰凉的身子,低低说:“我们说好共老,阿抟,你看,这不就白首了么。”
三哥的悲伤没有痛苦哭嚎,三哥亲手把爱人葬在他们都喜欢的山上,次日里,穆秀行手刃杀夫者,二十几颗人头血淋淋摆于元在面前,上到刑部侍郎下到行刑狱卒,凡伤甫正哥之人无一漏网,老丞相从此卧病闭府,直到今年再登朝。
而那之后,那之后小衡子的三哥也跟着甫正哥去了,世间从此再无瑞亲王,皇觉寺里多了一个法号无救却不拜佛祖的大和尚。
无救,无救,是和尚无救还是朝堂无救穆氏无救?小衡子站在甫正哥坟前看无救和尚平静地结庐在侧,那日是那年八月十五团圆日,面对眼前一僧一坟,小衡子终究放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
大哥说,穆家贵何?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你没有的,你想要的,得去争,去抢,去想方设法。
乔秉居在秦家过的非常不好。
小衡子花好多年布下个天大的局,以算死自己为代价换乔秉居回来,换乔秉居脱离苦海余生稳妥,满腹算计许多年,还有哪个手笔比这个更让亲王觉得得意么?与之相比收整天下兵马算什么,护持幼帝登基算什么,□□中枢运作算什么,抗衡元氏三师又算什么。
小衡子么,也想不管不顾为自己的心搏他一回。如今你看,小衡子做到了……
“主上,”护卫御车的声音把亲王从回忆里拉出来,隔着紧闭的车门说:“前面是小高公府上的马车。”
低调的亲王车架在回府路上被拦,是三师之一的小高氏嫡长孙高霄严,灞陵高氏后世中子辈平平,孙辈唯出一位嫡长孙高霄严资质不凡读书有成,三十五岁拜至工部侍郎,是小高公亲口承认的灞陵高氏下一任宗主。
亲王平日与他几乎无有往来,上次与高霄严的接触也就只是昨日在奏折上见到这位小高氏继承人的姓名,是故亲王未下车,允上前拜见。
拦亲王车驾的这段路原本便是往来稀疏,此刻着人稍微阻拦前后即无闲杂,高霄严上前拜:“臣工部侍郎高霄严,拜问辅国躬安。”
“孤安,免礼,”亲王的声音靠近打开一半但仍旧为车帘遮挡的马车车窗,中音醇和,在高霄严的谢声中更显温稳沉静:“不知高侍郎来见所为何事?”
“今日冒死一见,求辅国主持公道!”高霄严拿出早已写好的书文躬下腰双手呈上,脸埋在双臂间,激动的声音听起来沉闷:“臣欲揭发上官工部尚书元拾朝僭越建居,贪墨阿私草菅人命,状与证据在此,求摄政辅国为民申冤呐!”
元拾朝趁修建使馆而夺地为自己建造规格僭越天子行宫的事,亲王曾无数次派人摸查,元氏之缜密只要有生人靠进那正在修建的地方无不被驱赶,亲王的人唯一一次混进里面也很快被发现,死的很惨,亲王只能另想办法,此刻么你看,固若金汤的东西未必就非得从外部攻。
随从护卫转状与证据从车窗进,刻时,高霄严等得鬓边一滴细汗淌落时,车里终于传出亲王声音,温稳如常听不出丝毫变化:“本朝言官铁骨铮铮鉴天下,自宦害至今,言官一批批前赴后继,死谏不灭,如今皇直街上,雉门下,青石板血洗殷红,后十里的乱坟岗更是养肥一窝又一窝黑鸦与野犬,高侍郎可想清楚,此状一入中枢,朝堂与天下将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