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缘分尽
山。人一面不露,存在感却又拼命刷。
何钧在忙什么,他大概能猜到一二。
他一向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几十年前与何钧一同探索秘境失散,他被传送到一座无名的山上,本要一走了之,却发现有两界裂缝,一界自然是所在的人界,另一界是魔界。
魔界寸草不生,没有灵气,尽是腐蚀性的魔气。不修补好裂缝,魔气就会顺着裂缝污染人界,这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为了解决魔气泄露,他在此建立洞府驻留,以洞府为中心,以周围七大山布阵,又炼制七七四十九个傀儡巡山维护。
他停留的时间太久,那些修士得到消息,以为七大山有宝贝。
没了自己坐阵,阵点又被破坏,触发保护机制,那些正道人士肯定被困在阵中不能出去,要何钧去解救。
“一,二,三……七……”
他正数着有几个傀儡已损坏,手被人握住,掌心被轻轻挠了一下。
何钧回来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
“师尊在数什么?”
躺在贵妃椅上的男人慵懒,似是贪睡的猫儿,阳光下冰肌雪肤散发柔和的光,他的师尊随时会羽化。
贵妃椅上躺不下两个大男人,何钧直接跪坐在地上,与江舟挨得极近,只要他俯下身,就能把头枕在师尊的膝上,如往日一般师徒情深。
“数我来这儿几天了。”
提到软禁,何钧毫无愧疚之情,尚有闲情把玩师尊的手。
师尊哪儿哪儿都好看,手指莹白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师尊的手总体有些秀气,比自己小一号,他可以把师尊完全握在手里。
“师尊,那天你为什么没有用本命法宝?”
青竹尺是江舟常用以示人的武器,却不是他的本命武器。江舟很少用本命法宝,何钧有幸曾经见他用过一次万民伞,正是在安溪村惨案。
江舟在试探,何钧又何尝不是在试探?
“万民伞主防御。”
这个回答明显不能让人满意。
何钧拉着他的手往下,放在丹田的位置,墨黑深沉的眼睛盯着他,他的徒弟不知何时也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不因跪着的姿势而矮了半分。
“它为什么不在你的丹府里?”
徒弟变精明了,不好糊弄了。
江舟抽回手,意外的顺利,他将手臂枕在脑下,姿态惬意。
“你怎么回来了?”
何钧直挺挺地跪着,眼睛死死锁住表现得若无其事的人。
“那里有魔气是不是?而且是连师尊也无法解决的魔气。”
心中忽然升起强烈的不安感,修士都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一次比安溪村还严重,是不是?”
若没有办法,他的师尊此时应该翻阅古籍,尝试破解之法,而不是悠闲地晒太阳。若是有办法,只怕那个办法没有人可以阻止。
师尊的狠劲他见识过的,他最怕的就是后一种情况。
上修功德,次修灵力,再次炼体,最末辅益。这是师尊领他修炼入门时的教诲。
师尊大约是希望他修功德的,可他那时选择了灵力,是修士走得最多的路。
如今越是修炼,他越是明白功德的难能可贵,功德的用途太大,太让人垂涎。
圣人就该被送上祭坛吗?
从两个“是不是”听出徒弟在失控的边缘,江舟轻轻叹了口气,坐起身,指尖点上徒弟的眉心,抚平皱起的眉头。
何钧一把抓住他的手。
相视无言,唯有风清日明。
徒弟倔强地望着他,许下承诺:“师尊,我一定会保护你平安无事。”
江舟暗道只怕他注定是要食言的。忽然丹田骤痛,气血上涌,他偏过头,一口淤血喷出,大部分落在地上,还是有一小部分溅到了何钧的衣袍上。
堂堂凌云仙尊,一向处事不惊,瞬间慌了神。他从未觉得红色在师尊身上如此刺眼。原本握住他的手,往下扣住命脉,注入一丝灵气探明情况。
何钧第一次见识师尊的丹田,里面有一个师尊模样的元婴小人,双目紧闭,和师尊一样好看,浑身上下散发着金光,但光泽有些黯淡,代表捆仙绳的红线在周身绕了一圈。
前几天那一战师尊与他都有留手,没有受伤,全身经脉完好无损,那就是反噬。
江舟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他的衣裳是深深的赤色,染了血也不甚明显,倒是他的徒弟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血一染,可就不干净了。
主傀儡与他的联系强行切断,契约反噬。四十九个傀儡,其他都不重要,关键是他用千年僵尸炼成的主傀儡,是阵眼,用以吸收逸散的魔气,千万不能出岔子。
如今僵尸脱离掌控,一旦打破万民伞的防护结界,不仅僵尸为祸人间,而且魔气通过裂缝泄露,届时必定生灵涂炭。
修补裂缝的方法只有一个——功德。
“解了吧。”
江舟示意手腕上的捆仙绳,何钧收回按在命脉的手,抚过红绳,然后幼稚地与他十指相扣。
“解了它,师尊就会消失。”
“你又知道了?”
江舟觉得好笑。天道亲儿子,偏心到这种地步,给了捆仙绳还不够,还要暴露他的身份?
“直觉。”
“何钧,你我师徒缘分已尽,莫要强留。”
江舟抽回手,摸了摸何钧的头,他郑重唤他的姓名,做正式的告别。
一如当年,他突然出现,恍若天神降临,带乞儿出了落魄人间,问他愿不愿意拜他为师。
——“何钧,你与我有缘,可愿拜我为师?”
仙人抚顶,叩道长生。
师父和当年别无二致,但行好事莫问善名,人间风流客;徒弟生了异样心思,欲求明月照沟渠。
“师尊可否留个念想?”
“念想?秘境那次,你我都很清醒。”
几十年前,他俩一起探索秘境,何钧以为他被淫毒控制神智不清,趁虚而入,是偷来的一夜,其实是江舟放任了何钧的“大逆不道”。
“江舟。”
何钧从来没有喊过他的全名。
他的脸凑近,吻上了他的唇,凭着本能索取。江舟启唇,放他入关,随后一转攻势。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他比何钧经验丰富多了。
何钧知他风流多情,心中喜与痛交织。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也是最后一个。
许久才分开。
“傻子,接吻的时候要闭眼。”
炽热的视线他想忽视都难。
“师尊好看,怎么也看不够。”
无师自通的情话脱口而出,完全发自真心实意。
听这话的人却内心毫无波澜,没有半点有情意的羞涩欢喜。那双妩媚的凤眸清澈纯粹,坦然得毫不掩饰。
又是相顾无言,安静许久。
江舟点了点眼下的泪痣,垂眸道:“记住我的名字。”
“镌刻于心,永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