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六十四
六十三
「娘亲十七时便嫁去了家族,这桩婚事是她自个儿要的,舅父他们其实很反对,因她嫁去虽是正室,可那人早有纳妾,也有子嗣,可这些,她全不管,执意要嫁…」
傅宁抒淡淡地道。
我听着,有点儿懵懵然的,就是听到他越说到底,声音越低,跟着就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口。
我瞧向傅宁抒,他正对着窗,只能瞧见侧面的样子,而且屋里光线幽微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我不禁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又莫名觉着犹豫,而且脑子里空茫茫的,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只好也去看窗外,才发现雪势忽地下得深了,风好像也吹得烈了一点儿。
屋里没点上火盆,窗子虽然关得紧,可隐微感觉到有风从窗隙灌了进来,冷凉冷凉的,加上这儿一直瀰漫一股湿意,待得久了,就觉着身体冻起来。
我看着外头的风雪,有点儿担心起来。
唔,这样还能走得回去么?
虽然是在同一个宅子,可一出去,灯火就要给吹灭了吧。
「…冷么?」
我怔了怔,看向总算回过神的傅宁抒。
他问了这一句后就伸出手来,碰了碰我的手,又松了开,然后道:「这一时半刻是走不回去了,先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说完,他就转身,又走去打开其馀的木箱,开了几个后,就从其中一个箱里拿出两件毛氅。
那不知道用什么羽毛织就的,毛色雪白雪白的,保存的还很好,摸起来也松松软软的,乾燥顺手,更没有在箱里闷久了的气味儿。
傅宁抒将其中一件往床板上舖平,一点儿也不心疼会沾了灰。
「坐上来,会暖一点儿。」
他说,就拉了我过去坐到他旁边,然后把另一件往我身上仔细的披好了。
我怔了怔,只觉着身上立即暖了起来。我摸了一下衣上的毛羽,又用手拢了拢,才想到傅宁抒把这一件给我披了,那他…
我有点儿过意不去,连忙脱口:「先生,这个…」
「你披着便好。」傅宁抒打断。
我喔了一声,想了一下就又说:「那我同先生坐紧些,分先生一点儿。」
傅宁抒看着我,那双眼睛在火光幽微的房里看着亮澄澄的。他脸上笑意温和,我瞧着不知怎地就觉得脸上热了热。
「好。」
我听见傅宁抒应道,跟着就让他伸手给拉近过去,有些冷不防的,我的脸贴到了他的手臂。
他衣上有着冰凉的冷意,还有…疏疏淡淡的藺草的香气。
我觉着心里慌了慌,连忙把脸拿开,也退了一点儿…
傅宁抒像是没觉得奇怪,不过他看我退了一些,同我一笑,说道:「不说分我一点儿的?反悔了?」
我訥了訥,慌张摇头,连忙解释:「没反悔…」
傅宁抒笑了一下,没说话,却是伸了手来,逕自拉过毛氅的一边往自个儿身上披,另一手就我肩上搭来。
「坐近些。」他说,又补了一句:「这样才不冷。」
我愣愣的点头…
这话有道理的,所以…唔…虽然他身上的气息让人感觉心里乱乱的,跳得比平常还要快,可我这会儿就没有躲开了。
我和傅宁抒这么近的坐了一会儿,虽然都没有说话,可就觉着心跳慢慢地平復了,心里也静了下来。
好像…是在书院里,晚上和傅宁抒一块儿,躺同张床睡时那样的安稳。
每次我总是睡得早,要是晚了,傅宁抒也会催促我去睡…可有时候夜半醒来,知道他在旁边睡着,心里面就一阵安心。
可这几天…
我有点儿不懂,为什么不能同他睡在一起的?
我想了一下,忍不住脱口:「先生…」
「嗯?」
「明儿个…就要去傅家庄里了么?」我问,记得要到这儿来时,听见傅宁抒对那林叔说过初四会回去。
…算一算,就是明天了。
傅宁抒听了,低唔了声,却是问:「你想回那里?」
我想也没想就摇头,脱口:「不想。」
傅宁抒像是一怔,转头过来看我。
我才觉得这样回答有点儿不好,这又不是我能作主的嘛,连忙又说:「先生若要去,我也去的。」
「为什么说不想?」可傅宁抒只是问。
「唔…」
我支支吾吾,脑子里隐隐浮现方才傅宁抒说他娘亲的事儿。
进到这儿时,他就说了,自个儿的娘亲,在过世之前一直住在这儿的,可方才,他话里面又说…
我是听得有点儿茫然,可也感觉到一点儿奇怪。
其实,去到傅家庄时,我就有些觉着哪里不对——还以为他同傅老爷子之间,是和我跟老爷一样的。
可好像不是…
傅宁抒对傅老爷子喊得是舅父。我就算书再读不好,也知道喊自个儿娘亲的兄弟是舅父的。
舅父又不是自个儿的爹…
我瞧向傅宁抒,他也看着我。
「…为什么?」
我听他又问,口气很平淡,心里游移了几下,还是脱口,小声的道:「先生的家不是在这儿么?为什么还要说回去…」
「……」
「…我说错了么?」我瞅着傅宁抒,囁嚅的问。
傅宁抒轻沉了口气,不过嘴角微微一动,就感觉他放在我一侧肩上的手往上抬了抬摸上我的脑袋。
「你说对一半。」
傅宁抒淡淡开口:「傅家庄是我母舅这边,到底也算是一个家的。」
我愣愣点头,可想了想,又觉着不通,忍不住疑问,咕噥道:「那怎么先生的娘亲要住在这儿啊?」唔…出嫁了,不是都住在夫家里的么?
柳先生上这方面的课时,我可有好好听的。
可我问了这句,傅宁抒又沉默了…我才想到,他方才也说,他的娘亲身体不好,那是来这儿养病的?
可…这又不对啊。
这儿下雪那么冷的,怎么养病…
我兀自疑问着,就听傅宁抒开了口。
「方才…我不是说过么?是娘亲执意要嫁去家族里的,所以当时她同舅父这边好些年没有往来,可娘亲实在思念家里,那人就在这山里置办了宅子,让娘亲可以稍缓思乡之情,而且一来往之,说不准舅父这边的情况就会缓下来。」
他停了一停,又说:「这大约是他做过最体贴的举止了吧。」
我怔怔的听,却忍不住困惑,脱口:「他?」
可傅宁抒只是嗯了一声,默了一下才又说:「作为一族之长的正室,并不容易,该管的,不能管的,能说的,不能说的,能做与不能做…那些规矩多如牛毛,处理那些对一般人并不要紧,可于娘亲来说,理那些事儿太费神耗力,加上有了我之后,她本就不好的身体,再大不如前,而且…她与族中长老处得不好。娘亲性子好强,不轻易服软,面上也总是冷冰冰的,对不喜之人,便不要应付,于是同家族几个人有些嫌隙。」
「这情况对家族来说,并不好…对那人来说也是,而对他来说,娶得谁当正室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能让他心无旁鶩的在外主事,而不是还得分神处理一些琐碎。」
「…久了,说不通后,娘亲便搬出来了。」
傅宁抒慢慢的说,语气平淡:「其实,现在想想,这也是好的,族中人多嘴杂,又太多人看不惯,一直都不是一个合适将养的地方。」
我大概知道了,那个人…我知道他是谁了。
我怔怔的,不禁看向另一头。那一幅画了傅宁抒娘亲的图卷被放在斗柜上。
这里…是他的娘亲养病独居的地方,可一个人在这儿,不觉得冷清么?
那画上的妇人脸上有一点儿隐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