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些年我辛辛苦苦到厂子打工把你养大,供你读书,要不是你,我能过得这么难吗?现在你爸拿着那死老太婆的钱,过得肥姿肉润,还想和以前那样一分钱不出?想得可真美!我能让他如愿吗”
曼招弟猛地扯下耳机。
窗外蝉鸣代替怨骂钻进耳膜,曼招弟看着眼前渐渐发糊的教科书,胸口忽然堵得厉害,堵得她差点把中午吃的饭菜都要吐出来了。
这两个人,离婚这么多年,还是把对彼此的怨气、愤怒和恨意全往她身上倒,好像她天生就活该承受这些冤屈气,好像她只是个垃圾桶,只是个累赘。
啊,不是好像,这两个人认为她本该如此。
本该受这些冤屈气,本就是一个垃圾桶,本就只是个累赘。
对她左推右卸,没有半丝情分,互相扯皮互相推搡,生怕被累赘继续耽误下半生的幸福。
人养狗都能养出感情来,但她,她呢?
她连条狗都不如!
赵珍的话一直在脑海里徘徊,她恨不得一通电话打过去,跟她妈来一场歇斯底里的对持互骂,质问这个女人到底养自己什么了!这些年,小学和初中的学费因义务教育和外公贫困户的资格,全由政府扶贫支付,根本不需要赵珍花一分钱,就连自己升上高一的学费和校服、书本、文具诸如此类的额外费用,全是靠着优异的成绩,拿到市中的奖学金。
跟赵珍没有半丁点关系。
赵珍这些年来给过什么钱?哦,每个月给外公一千块,这就是一大一小每月衣食住行的所有费用。
而这一千块,还经常被好赌的外公起码拿走一半去赌钱。
还给过什么?对了,还有外公去世后,每个月迟迟不到账的六百元,每一笔花费清楚严明,至今为止总共还不足五千块!
这就是赵珍所谓的辛辛苦苦外出打工,不到两年时间,打工打到自己厂长的床上,成为人人皆知人人喊打的小三贱妇,让她从小被人指点,被人非议,结果到头来居然反过来责骂她是个累赘,责骂她花钱多,甚至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卸在她身上。
这怪谁啊?怪就怪她活该!
谁让她不是个男的?按照赵珍的话,她要是个男的,母女两人又怎沦落到被赶出曼家的门,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被谁让她缺了那根东西!都怪她,全都怪她,她活该!她就是活该!
撕心裂肺的愤怒、怨恨不断冲击大脑,想发|泄,想呐喊,想不管不顾做些什么来宣泄这股在身体胡乱窜动的郁窒痛苦,但是不行,她不能喊,不能哭,甚至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突然,曼招弟双手不受控地剧烈颤抖,她低头,像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神经病似的,开始猛地用指甲去挠手臂。
一直挠,一直挠,仿佛感受不到痛,死死咬着牙,右手发狠地抓挠自己的左臂,一下又一下,动作逐渐变急、变快、变狠,像要把皮肤撕扯下来一般,无比用力,无比使劲!
很痛,非常痛,痛得钻心,但她现在就想让自己痛,最好痛到能让脑子麻木,什么都不去想,痛到能把刚才听到的话全部忘记
很快,手臂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红痕,有些长痕上,甚至渗出了刺眼的红血珠。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这个怪毛病,所以指甲留的都很短,尤其是右手的指甲,几乎要剪到肉里去。
但还是避免不了会痛,会挠出血。
看到血缓缓流出,一长串骇人的红映入眼眸时,她终于平静下来,停下了挠抓的动作。
她故意不擦,木然地看着血慢慢涌出,然后越流越多,如水流般从数个伤口分支而下。
渐渐染红了手臂。
终于看满意后,才忍着手臂上尖锐发麻的痛楚,驾轻就熟地在书包里掏出一包止血敷贴,帮自己贴上。
夜里的归途有惊喜
夏日燥闷的天让人昏昏欲睡,而下午的课枯燥乏味,尤其是两节连上的政治课,极费心神精力。第三节英语课是小测验,倒不算难熬,只是最后一节体育课被老巫婆占了,用来开班会和说废话。
整个下午,曼招弟的脑细胞集体发呆,公费浮游。
但是再浮游的学霸,也绝不分神,更不忘整理各科的学习计划和预习方案。
天生聪明的人,再聪明也是阶段性的,只有辅以无比努力的认真,才能保持这份看似从容的聪明。
从小到大,她其实是个什么都缺,什么都不如人的‘缺陷儿’。没有好家世,没有好父母,她就是所有人口中那个‘不就是成绩好一点’的书呆子,什么都没有,只有好成绩,好名次。
这也是她现阶段唯一的筹码,不是让别人满意的筹码,而是让她自己满意、放松、对未来留存一丝期盼的筹码,是她能实实在在地掌控在手中的东西。
她积郁太深了,哪怕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都让她窒息,让她炸裂,让她爆发。以至于她不得不用暴躁、跋扈、强势的方式来武装自己,为自己抗争出一圈之地,再用成绩和名次来巩固这寸方土据点。
不然她会撑不下去。
晚自习前,曼招弟没有到饭堂吃晚饭,她吃不下,而且感觉不到饿意。脑子乱糟成一团,像陷入了黑暗的沼泽地中,怎么也挣脱不了脚下无尽的深渊。尤其是这深渊,藏着巨大的吸磁力,无形地束缚住堕落者的四肢身心,一点一点吞噬下逐渐薄弱的意志,让人慢慢丧失求生的本能,与呼救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