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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沿花墙行?一段,又是一个月亮门?,进?去便是外院。

看见瞿尧正在那里同老五叔长寿三个搬抬箱笼,邱纶才想起来问:“怎么不见良恭和严宁祥?他们到那里躲懒去了??”

妙真便有些失意,“昨日事毕。他们两?个今早就从你那位朋友府上辞回家去了?。良恭家里还有姑妈,在外头随我奔波了?几年,也该回去看看的。大?概要在家中过?年,年后才往这里来吧。”

她?嘴里虽如此说,到底良恭还回来不回来,她?心里也没定数。良恭的身契早就不作数了?的,在湖州常州的时候,因为他也是异乡人,一没亲戚,二无故交,没有别的去处,她?倒不怕他跑了?。

可回到这里来就是两?样,他的家在这里,自?有房子住。她?猛地想起来,那位易清小姐也在这里呢。

何况如今她?自?己与邱纶要好,和良恭是真没什么瓜葛了?,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得住他。

思及此,腔子里有些阴郁郁的,就说要回房去歇。邱纶挽着她?一径回到房里,看见花信正在那里收拾归置妆奁匣子等物。

他闲着去翻翻,见那扁匣子里只得一副头面,还是不成套的,就说要为妙真去打些像样的首饰。

妙真歪着眼,“打它做什么,我如今在孝中,穿戴得光鲜亮丽的,似乎不像样子吧。”

“这有什么,你又不大?出门?,就有几个你们家远的亲友在这里,你也不高兴去访,穿戴只是在家里,为自?己高兴就行?。有没有孝道,凭一片心,又不在穿戴上头。你喜欢什么样的?改日我们带铺子里选选样子。我知道一家银匠铺子,他们的首饰打得十分精细,咱们挑拣几颗宝石过?去,请他镶嵌到上头,我晓得你喜欢蓝宝石的。”

“你如何晓得?”

“你看你那匣子里,两?只金镯子上头都嵌着蓝宝石。”

妙真察觉他的细心,很是喜欢,就笑了?,“你如此殷勤,我也只好就承你这个情了?。你去替我寻几颗蓝宝石好了?,不要大?,虽然大?的值钱,可嵌在首饰上头不好看。”

邱纶一口应下,花信听见,那些钗环仿佛是要为她?打的,比妙真还笑得高兴。一面奉茶款待,一面留邱纶在这里吃饭,“外头冷得很,不必要天寒地冻地跑,三爷在我们这里吃午饭好了?。我方才问过?老五媳妇,她?是烧得一手好菜的。”

“是么?我不知我们老夫妇还有这本事。”邱纶一行?说,一行?走到榻上,挨着妙真坐下,拿臂膀轻轻撞她?一下,“你说呢?她?留我可不算,要你开口才显得是诚心请我吃饭。”

妙真想,这房子还是邱纶替他们讨借来的,按说他是主人家,自?然不好说什么,也就吹着两?片腮嗔他一眼,随他留下来。

却说良恭辞了?尤家一行?,路上买了?好些熟食,踅回凤凰里。巷内人家那院墙上积着三寸雪,听见墙内也终于?有些年节的热闹。这时候,再穷的人家也舍得钱给孩子买几个炮仗来玩。

路过?易寡妇家旧宅前?,见门?户敞开着,院里有三个顽童,堂屋内进?出的几个大?人,全?不认得。倥偬两?年,这里也是物是人非,良恭这一向都是怏怏不乐 ,看见这些,更觉怅然若失。

自?家那院门?还是老样子,漆倒是蜕得多?了?些,露出一大?片原木的颜色,给蚂蚁蛀了?些,看着弱不禁风,一拳就能砸出些碎屑。他轻轻叩了?叩,想他姑妈眼神不好,走得慢,便耐心等着。

隔了?好半日才听见窸窸窣窣有人来开门?。良姑妈那双眼睛愈发不行?了?,这一年渐渐看东西只能看见个轮廓,一时看不清良恭的脸,也觉得这个轮廓陌生,眯着眼缝上下细瞅了?好一会,“这位相公,你找谁?”

“姑妈,是我。”

良姑怔住一会,才不可置信地问:“良恭?”

问得良恭倏然有些鼻酸,看她?姑妈老了?许多?,脸上许多?细壑,枯悴的头发里夹着些许银丝。他随她?进?去,发现她?那腿脚连走路也有些吃力,走得很小心,因为眼睛一多?半看不见。

不过?她?仍四下里乱忙,不一时现做了?两?样小菜来,“你先吃菜,还蒸着白饭,一会就好。”

良恭自?去取了?碗碟,把些糟鹅烧鸭摆出来,叫姑妈一道坐着吃。良姑妈却不吃,只眯着眼细细瞅他,听见他说了?些话,才肯定是他似的,终于?笑出些眼泪。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年你说要跟着东家小姐到湖州去走亲戚,谁想一去就没回来。我问严癞头才知道,你们那东家出了?些事故。我成日在家里想,是不是连累了?你了??你是不是给官府也抓了?去了??还是去年你托人从常州捎回十两?银子,我这心才落下。想你既托人捎银子回来,多?半是好好的。大?约是在外头做什么买卖,发了?财了??”

这样一说,良恭就很亏心。他不敢告诉她?,这两?年在外头,并没有去谋什么生意做,一向安分守己地给人家做个下人使唤。

他只是笑,好在他姑妈眼睛不好,看不见那笑里的难堪与敷衍,仍把胳膊搭在桌上向他细问:“是做的什么买卖啊?这次回来,是长在家还是又要走?”

“替人家画些扇面,不成器的买卖,有一件没一件地做着。”良恭只得编谎。

良姑妈晓得他有这些本事,笑起来,“这个买卖能赚得几个钱?”

“我画得好,一副扇面人家也肯给个几钱银子。”

良姑妈点点头,有些欣慰和骄傲,“你是画得好,从小就会画,字也写?得好。没曾想这还能赚些钱。那你还走么?我看你不要出去了?,就在家替人画。你常在外头,我总是放心不下,要不是为这个,去年我就闭眼去了?。”

良恭立时变了?神色,“您病了??”

“去年狠病了?一场,以为要死了?,又没死。今年倒又慢慢好起来了?。”说着,去厨房里端了?一碗白登登的米饭来,“今年觉得硬朗了?好些,就是眼神越来越不行?,如今针线做不了?,就替隔壁那家洗碗碟。他们家在街上开了?家馆子,生意倒还好。快年关了?,就暂且关门?歇了?,要不是你今日回来,还没人给你开门?。”

说到隔壁,就有许多?闲话,“隔壁那房子不是易寡妇的么?去年卖给他们家的。因为过?户房契地契,去年易寡妇还回来了?一趟。也是亏得她?,见我病着,就荐了?个好郎中来给我瞧。他们谢家那香料生意也是越做越红火,说是她?那姓谢的大?官人,把生意都做上北京去了?,一年少不得要往北京跑两?趟。”

到最尾,就是一声唏嘘抱憾的叹息,“她?来时,还问起你。”

良恭只顾着吃饭,想吃进?去许多?,把那无尽的空惘惘的情绪填满。

姑妈见他不吭气,就追着问:“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我看别走了?,我说不准哪日就死了?。你就在嘉兴,随便谋个事做,替人家画画写?字都好,或者还是开个伞铺,你有这个手艺。”

良恭不能答她?,他自?己也说不准还走不走。早上辞别妙真时,晓得她?要搬到九里巷邱纶说的那房子里,至于?往后还用不用得上他,妙真也没给句准话。

她?对于?他去或回的事情一句没问,只是眨着一对水汪汪的明亮的眼睛,拿了?三十两?银子塞在他手里,“这么两?年没回去,总要带点钱回去才好说嘴,不然你姑妈只当你在外头鬼混。我想得周到吧?”

他见她?那双眼睛仿佛隐着泪光,心内再有些怨懑也不得言辞,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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