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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离歌别宴 (〇五)

码头上?解了冻, 正值绿波春水,清香夹岸,伴着一股懒懒散散的嫩土腥味。栈道上来来往往的十?几个小厮在搬抬行李,上?的是?一艘楼船, 是?尤老爷舍不得两个女儿委屈, 特地花大价钱包下来的。

他自己并未到码头上来?送,妙真奇怪, 因问曾太太, “怎么爹不来??”

曾太太扯谎道:“他还有事要忙, 抽不开身。”

实则是?尤老爷不忍来?送, 年纪大了, 又是在生意场上久经变故的人?, 总是?有些敏锐的警觉性。预感到冯大人这?桩事出来?, 恐怕不免要牵连到尤家。事小则罢,不过是?破财消灾,倘或事大,恐怕这一别就难再见了。

曾太太怕她姊妹两个起疑, 只得打着精神将人?送至此处。一望长河万里, 忽感悲痛,一连叮嘱了妙真好些话,“在外?头可千万不要由着性?子胡来?,凡事要多想多思?,不是?小姑娘了, 还只顾自己高兴那怎么成??”

妙真连连说“晓得了”, 眼睛已关不住地飞去那船上?, 满心都是?头回离家的好奇与喜悦。

马车走后,她立马迫不及待登船。良恭待要跟上?去时, 听见老远就有人?喊。回首一看,原来?是?严癞头。只得又走下船去与严癞头寒暄道别。

严癞头买了些熟食干粮来?,算是?个送别的意思?,“兄弟,本来?年下就想与你?吃酒说话的,谁知你?在尤家没回来?。我早起到你?家去,才听你?姑妈说你?要跟着到湖州去,我忙不赢就去街上?买了这?些东西,你?带着船上?磨牙吃。”

良恭接来?笑道:“我昨日?往你?家去了一趟,你?不在家。我这?一去,恐怕得一年半载,等我回来?咱们再一处吃酒。”

“看你?,明明是?一匹野狼,硬是?给?人?训成?家犬了。”严癞头吭吭笑着,一面?答应,“你?只管去,横竖我近来?要替人?押货到常州,一时也?不得在家,赚个腿脚钱。”

良恭装作没听见他?前头的话,“你?几时接上?这?差事了?”

严癞头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嗨,人?家看我这?模样长得凶,特雇我路上?唬唬人?。反正年初也?没甚账收,闲着也?是?闲着。”

正说话,听见甲板上?花信在催促,“良恭,快着些,要开船了!”

严癞头跟着举目望去,看见是?个明目皓齿的姑娘,心里倏地一阵异动,忙拉着良恭问:“那姑娘是?谁?”

“是?个丫头。”

“模样不错,是?兄弟回头就替我张罗张罗。你?看我,还没娶上?媳妇呢。”

良恭拍拍他?的肩,笑着去了。

楼船是?两层,上?下各有三间?屋子,上?头是?姑娘丫头并婆子住着,底下舱里是?船家与一干小厮们睡。妙真那间?屋子最是?宽敞,门外?有一方甲板,站在那里凭阑,就能?远眺两岸风光。

她是?头回出远门,看什么都新奇,只觉遥山远翠,近石嫩黄,皆与从前所见不同。一连在门外?看了好几日?也?看不厌。

这?日?白池从底下上?来?,看见她搬了根杌凳在门前坐着,便笑她,“你?这?样子倒像是?没见过世面?,进去屋里坐吧,这?里风冷。”

妙真只推她进屋,“我见过什么世面?呢?好容易出来?一趟,你?就让我看看吧。你?进去,你?身子骨比我弱。你?看看药好了没有,给?妈妈送去。”

屋内满是?药香,绕过台屏,看见花信在罗汉床上?歪着打瞌睡,膝前的炉子里正“嗤嗤”煨着一个黢黑的药罐子。

近前看,煨得有些干了,白池一壁走去提铜壶添了点水,一壁咕哝,“看个炉子也?看不明白,水都要干了。”

听见这?话,花信迷迷瞪瞪睁开眼,整了整精神,塌着背摇摇手里的蒲扇,半低不低的声音,有意要叫人?听见,“病都好了,还吃药做什么。我是?姑娘的丫头,又不是?什么白家林家的丫头……”

白池“噔”一下放下铜壶,走来?滗了药,端着往另一头屋里去送给?林妈妈。

林妈妈见她挂着脸,因问了一句。白池就将花信的抱怨说给?她听,最尾淡淡笑着道:“姑娘还没说什么,她比姑娘的牢骚还多些,成?日?挑我的刺。”

“这?丫头说得也?不错。我的病好了,用不着再吃药。告诉妙妙,明日?起就不煎了。”

白池掉身走到床前,递上?一方手帕,“这?怎么成?呢?您这?病就是?要保养,这?些药都是?太太吩咐的,又不是?偷的抢的。她怕劳动,我不要她煎,我自己煎就是?。”

趁着屋里另两个婆子不在,林妈妈将她拉着往前坐坐,叹着道:“太太老爷姑娘都是?良善人?,可咱们也?不能?不知趣。家里如今不比往日?,能?省检就省检些。不单是?我,往后再要说给?你?裁衣裳,你?也?不能?要。”

白池沉下眼皮来?想想,她娘的话倒可信,近年往总管房里拿取东西,是?能?听见里头的人?常抱怨。

她不觉揪起眉,“府里真是?艰难了?我怎么没听见说?”

“你?们都是?孩子,要知道这?些做什么?也?帮不上?忙。”林妈妈由床头欠身,“不许对别人?说,我告诉你?,是?要你?知情识趣。从前端得跟小姐似的,人?家背地里都笑说你?是?尤家‘三小姐’。往后再如此,就是?不知进退,过分了。”

隔定须臾,林妈妈又欹回床头,“好在妙妙的嫁妆是?筹备齐了的,只等安家那头的消息。往后府里再如何,也?是?她自去过她的日?子。”

说到此节,白池便起身出去,关于安阆的话,一个字也?不敢再跟她娘提及,免得母女又生争端。

走出来?,太阳已没了踪迹,方才还辽阔的天?眼下成?了黑压压一片。绕廊过去,雨点便淅沥沥落将下来?。

妙真还在门前站着,把着阑干仰头看天?,伸出一截俏皮的舌尖接了一滴零散的雨,旋即把舌头一卷,笑着咂嘴,“这?里的雨也?是?发甜的。”

白池好笑着拉她进屋,“真是?傻得没治了,外?头就什么都好?”

她不依,仍闪躲出去,“下雨又是?一景,躲什么?下得又不大。”

雨丝零落,芳原绿野无不是?烟笼雾罩,连长河上?也?是?蒙蒙一片。细雨密密麻麻地绽放在水面?上?,如同千万张小嘴张着汲吸雨水。良恭恰好在下头阑干前站着,没打伞。妙真望住他?背影回想一下,很少见他?打伞,他?即便在雨中也?是?走得不慌不乱的翛然,仿佛已经淋了一身雨,索性?就犯不着躲了。

他?忽然回头,妙真受到惊吓,忙往后避退一步。他?看见她飘渺如烟的裙,想着真是?一场烟雨好景,玉山如醉人?艳冶。

回过头又想起严癞头与他?姑妈的话,检点如今,竟然真格给?人?安分守己地做了个下人?。转念他?又在心里反驳,都是?为了来?日?能?投靠安阆,谋份前程而已。

至于能?不能?说服自己,其?实他?也?心虚。

倏听妙真在上?头喊:“良恭,伞呢,搁在哪个箱子里的,你?去找来?。”

装杂物的箱笼都搁在底下舱内,良恭钻回去找。不时走到上?头,将一把伞撑在妙真头上?。

妙真仰头看,是?把新伞,湖绿的绸做的伞面?,薄如蝉翼,上?头又绘着一支白玉兰,淡如轻烟。伞骨用的是?石绿竹,伞柄是?犀牛角,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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