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嘲弄
◎王家三姑娘◎
是那位在长公主府前遇到的王三姑娘,此刻她出现在园中,眼圈通红,目光却比方才还要冷傲,傲然睥睨着崔寄梦。
“飞雁表妹来啦?”
谢迎鸢脸上笑着,心里直呼不妙,想到谢泠屿欠下的风流债,心一慌,脑子也笨了,四处张望:“没啊,我的侍婢在外院。”
王飞雁居高临下,长指一指端坐石上的崔寄梦,“她方才一直跟在表姐身后,像个影子,况且连曲水流觞都不知道,难不成还是哪家闺秀?”
周遭公子小姐们都听到了,出于教养没有接话嘲笑,但眼里都带着揶揄。
谢迎鸢暗骂谢泠屿,净给她找麻烦,但因兄长错在前头,她只能起身笑着解释。“飞雁表妹认错了,这是桂林郡崔家的表妹,初来乍到不熟悉,才一直跟着我。”
“哦。”王飞雁幽幽道,对崔寄梦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桂林郡?我怎么听说那儿都是些南蛮子,你不知道曲水流觞,倒也不奇怪。”
声音虽不大,但足够周围人听到,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崔寄梦本想反驳,但听说王氏是郢朝权势最大的世族,连谢氏都稍逊一筹,如今风头正盛的王贵妃更是王家的人,她怕给表兄表姐招来麻烦,不敢反驳,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边陲还是京陵,皆是陛下臣民。”
这话挑不出错,还搬出了陛下,王飞雁一时语塞,冷笑一声往走开了。
谢迎鸢松了口气,安抚崔寄梦:“这是王家的三姑娘,飞雁妹妹,比你我都小一岁多呢,表妹多担待着点。”
崔寄梦不欲惹是生非,佯装不在意,笑着揭过此事,心里却隐隐不安。
想来这位王家三姑娘便是心悦二表兄的那位,如此说来……方才给她引路的那位姐姐,是当今圣上的宠妃,王贵妃?
在进京的途中,崔寄梦便听人谈及王贵妃,知道那是王氏长女,当今二皇子的生母,风头无两。
可她也听闻二皇子都二十多岁了,方才那位女子看起来至多花信年华,实在不像已为人母的样子。
大概是常年养尊处优,无所忧虑,便也显得年轻。
尔后谢迎鸢细细给崔寄梦说起曲水流觞,这是前几年从文人雅士中兴起的雅趣,从高处引水成渠,众人分坐溪渠边,将杯盏放入水中,杯盏停留面前者须即兴赋诗一句,作不出来就得喝下杯中酒。
后来传到世家贵族中,稍加改良,规定饮酒次数最多三次,若超过三次作不出诗,便要表演才艺助兴。
崔寄梦听完一阵头痛,她最怕的两件事便是喝酒和作诗。
前者令她懊悔,后者是她过不去的坎,只能暗暗祈祷杯盏别光顾。
第一回,杯盏停在赵昭儿面前,赵昭儿即兴作了一句诗,赢来满园喝彩;第二回停在了谢迎鸢面前,谢迎鸢的诗虽不如赵昭儿的好,但也挑不出错。
第三回,第四回……
一连十次,都未轮到崔寄梦,她暗自窃喜,出门前看黄历果真有用!
正高兴着,却见跟前水面多了一个杯盏,崔寄梦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
她权衡利弊过后,端起酒杯就要喝,却被人夺了过去。
“我替表妹喝。”
谢泠屿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酒杯。
上游一直留意她的王飞雁逮住机会,站起身来:“游戏玩得就是赏罚自负,你帮她喝有什么意思!”
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公子哥跟着附和,“就是!不能作弊。”
谢泠屿才不管,端起杯要喝。
王飞雁气得走了过来,到他跟前低声说:“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谢泠屿愣住了,拿着酒杯的手迟疑不定,这句话意味深长,众世家子弟们探究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
就连谢迎鸢也惊住了,愕然瞪着谢泠屿,继而同情望向崔寄梦。
崔寄梦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淡淡笑了笑:“多谢表兄好意,但大家说的对,不会就是不会,不能作弊。”
随即从他手里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谢泠屿想说什么,但被王飞雁瞪了一眼,到下游坐下了。
此后一连三次,杯盏都停在崔寄梦身前,好在她清楚自己酒量,倒也不怕,端起酒杯饮尽。
当初阿辞哥哥为了让她日后不吃亏,给她买了一壶酒来试酒量,偶然发现她喝酒超过五杯,便会性情大变。
过后哥哥笑了她好久。
原本众世家子弟还有所克制,如今见崔寄梦一连喝了三回酒,竟连一句诗都作不出,想起方才王飞雁的话,更觉可笑。
其中有些人知道崔寄梦和谢泠屿有口头婚约,不加掩饰地调笑他们:“谢家二郎真是走大运了。”
谢泠屿低着眸,下颚紧绷,像是颜面扫地,正隐忍不发。
而谢迎鸢虽不知兄长和王飞雁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嘲笑崔寄梦还连带调侃谢家,她冷下脸,回怼:“笑什么笑?我表妹不愿作诗爱喝酒碍着你们了?”
可惜她越帮越忙,话音方落,人群中爆出一阵大笑。
不知是哪家姑娘低声道:“原以为生得这般好,会是个才女,谁知空有其表。”
众世家子弟虽不接话,然而眼里的嘲弄说明了一切。
崔寄梦从未被如此嘲笑过。
她无助地看着陌生的园子,陌生的人,再看向不远处的谢泠屿。
二表兄往日把她护得比眼珠子还亲,可现下他似乎挂不住面子,和她对视时匆匆别开视线,目光投向潺潺溪水。
起初他也曾极力维护过她,表姐更是不惜为了她回怼众人。是她不争气,让他们丢人了,为此她过意不去。
但更多的是难过。
不会作诗便不能抬头么?
兴许他们不是介意她不会作诗,只是因为崔氏如今籍籍无名罢了。
崔寄梦头一次真切地有了背井离乡之感,突然有些后悔来到京陵,可祖母走了,她虽能在管家的帮衬下勉强把持中馈,但架不住外面的人觊觎。
桂林郡也回不去了。
她茫然望着水面。
偏偏上天好像故意为难她,又几轮过去,酒杯再次在她跟前打转。
这次她连喝酒的机会都没了。
崔寄梦定定看着在面前打转的酒杯,祈求能来一阵风,把它吹到下游,但那酒杯好像赖上她了。
她无声叹一口气,像一座木雕般,枯坐着迟迟未动。
众人等得不耐烦,一位姑娘抬高声儿道:“随便作一句都不会么?只要你作一句,这一轮就过去了。”
谢迎鸢在她身侧小声劝说:“表妹,要不你随便编两句吧。”
崔寄梦也想应付一句,但只要她一试图开口念诗,脖颈就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用力掐住,有人撕心裂肺地哭着,质问她:“别念了!你把我害得还不够么!”
她死死抿紧嘴唇,开不了口。
谢迎鸢也失去了耐心。
旁人一看谢迎鸢对崔寄梦冷下脸,而谢泠屿则低下头兀自沉默,便毫无顾忌地侃笑,“半句诗也作不出来,那要不……姑娘,你会唱曲儿么,跳舞也行?”
语气狎昵,像是对乐馆伶人,话方说完,人群一阵哄笑,“此言无礼,哪有让正经人家小姐唱曲的!”
又是一阵笑。
那边上游处,赵昭儿一直密切关注着崔寄梦,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