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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

 

这样的天气,是没什么人吃冷淘的,摊子空空荡荡的,系着襜裳的男人木然坐着,让人觉得有点心酸。

“店家,”苏宝珠笑着走进棚屋,“来两碗冷淘。”

一见来了客人,那男人立刻活过来,忙着请他们坐下,“好好,现成的,马上就得!”

很快,两碗冷淘端上来,那男人重新坐到一旁,都没往这边瞧一眼,根本没注意到僧人与女子作伴的古怪。

不是过于老实,就是太会做人了。

苏宝珠问他:“你家的冷淘做得真不错,尤其这酱汁,调味绝了,是祖传的手艺?”

那男人笑容憨憨的,“是我婆娘的手艺,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不会做这些个吃食。”

苏宝珠暗喜,“是那位厨娘吧,长得很美,瞧着不像庄户人家。”

“南边来的,说起来也是苦命人,家里遭了土匪,亲人们全死了,只剩她一个。”那男人重重叹口气,眼中全是怜惜,“因为我家给她口饭吃,就留在我家了,是个顶顶好的女人。”

又说他自己没能耐,“跟我十年,成天操劳不停,没过一天好日子。原来家里有地有房子,现在……”他偷偷覷了眼缘觉,生硬地吞下后半句话,掩饰般道,“唉,才不到四十的年纪,都有白头发了。”

听得苏宝珠心里发酸,一时竟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的。

缘觉突然问道:“今日怎么没见她?”

“刚才还在这儿呢,我见没几个客人,就让她先回家歇着了。”那男人恐怕是误会了,急急道,“两位客官放心,冷淘叶子是她看着我做的,酱汁是她亲手调的,味道不会错。”

缘觉淡淡道:“是不错,从明日起,隔三天往福应寺送两百碗冷淘,你可做得?”

“做得做得!”那男人兴奋得直搓手,又有点不敢相信,赔着小心问,“敢问师父是……”

缘觉起身,“冷淘送到后找一个叫道武的和尚即可,当日送到当日结清。”

苏宝珠笑吟吟放下一片金叶子,“这是定金。”

“多、多了,”那男人结结巴巴道,“三文钱一碗,用不了这么多。”

苏宝珠挑眉一笑,“姑娘我喜欢,你家的冷淘就值这么多钱。”

那男人千恩万谢,几乎要感动流涕了,可临走无意感慨的一句“还是有心善的和尚啊”,听得缘觉皱起了眉头。

回到福应寺,缘觉叫来道武交代一番,道武听后道:“殿下专心佛法,四处云游也是开坛讲法居多,有些世间俗事注意不到也是正常的。”

听他话里有话,缘觉淡淡瞥他一眼,“有话直说,不要卖官司。”

道武摸摸光溜溜的后脑勺,嘿嘿笑道:“福应寺是殿下挂单的寺院,这里的僧人倒还规矩,别处有那等假和尚,借着佛祖的名义,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那个店家,估摸着吃过假和尚的亏,便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了。”

缘觉沉吟道:“他说起家里的房子地,看了我一眼,就不肯继续说了,想来别有隐情。你找几个捕快暗地里查查,别惊动其他人。”

道武笑呵呵应下,“殿下,你最近越来越关心俗务了。”

缘觉一怔,手中的念珠慢慢的,慢慢的停止了转动。

-

大块大块的乌云把天空压得很低,空气的湿气越来越重,到了傍晚,空气终是承受不住压力似的,沙沙下起了雨。

窗子大开着,裴禛临窗躺着,任凭雨点胡乱落在脸上、身上。

他的伤还没好,不能沾水,侍从要把窗子关上。

“开着。”裴禛冷笑道,“又不是隐秘事,还怕隔墙有耳吗?”

侍从尴尬地看看旁边站着的王府管事,蹑手蹑脚从沉闷的屋子逃离。

“世子,王爷也是为你好。”管事简直没奈何,“王妃寿宴,你受伤了人回不去,可礼数要尽到。寿礼已经帮你准备好了,只消你亲笔写封祝寿信,一件小事,何必这样别扭?”

裴禛眼睛盯着房梁,嘴角的笑满是嘲讽,“听说她怀上了,现在最怕的是我下毒害她,信?根本送不到她跟前,或许连二门没进就叫人烧了。”

管事劝慰道:“所以才要你写信,以安她的心,母子哪有隔夜仇啊。”

“母子?”裴禛想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这话骗骗不知情的外人也就算了,跟我提母子?哈,我一个低贱的蛮夷之子,如何配做她的儿子?”

管事低着头,等他的笑声停了,方慢慢道:“世子多虑了,王爷明确说过,别管他有多少个儿子,世子之位只能是你的,王妃她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傍身。”

“她要孩子关我屁事。”裴禛轻蔑地撇撇嘴,“你告诉我爹,我懒得再与王妃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信,我不会写,谁爱写写去。”

“世子,王爷的脾气你清楚,何必为争一时之气,再让自己受罪?”

裴禛身子不由轻颤,深吸口气,强行把那些不愿想起的回忆压下去,嘴上还是不肯认输,“放了白氏兄妹,我就写。”

管事微微一笑,“王爷是念旧的人,不会拿他们怎样,只是看着世子太纵容他们,才代为管教,人,是一定会放的。”

裴禛默不作声走到书案前,几下写好祝寿信,把笔一扔,又躺了回去。

管事仔细检查两遍,恭维道:“世子文采斐然,王爷王妃看了一定会高兴。”

“滚。”

管事笑笑,躬身退下。

轰隆隆的闷雷滚滚而来,哗哗的雨声响得不分个,屋檐上的积水瀑布般落下,溅起的水气浸透了裴禛的眸子。

一闭眼,就是王妃那又惊又惧又鄙夷的脸。

“从今日起,她就是你娘。”爹爹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把他送到王妃面前,“禛儿,叫娘。”

“不,她不是我娘,我娘不长她这个样子!”年幼的他大叫,“我也不叫裴禛,我叫伽罗,凤伽罗!”

是啊,王妃怎会是他的娘,那么丑,连他娘半分的美貌都不及。

说话也冷冰冰硬邦邦的,一点不如娘说话好听。

娘说,伽罗是佛教中一种香木的名字,极为珍贵,一片万金。

伽罗,伽罗,你是娘的宝贝。

宝贝?裴禛笑笑,都是骗人的。

七月十五中元节,这天晚上有许多人放河灯以祭奠故去的亲人,河道里星星点点满是橘黄色的灯,远远望去,就像天上的星星落在人间。

裴禛在河边走着,右手虚虚护在胸前,防着有人不小心撞到他的伤口。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难道是受管事话的影响,想起祭奠母亲来了?

真是好笑!

然而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左手多了盏河灯。

面无表情看看左手,撇撇嘴,还是走到一处人流稀少的地方,点燃那根小小的蜡烛,慢慢将河灯送入水中。

一阵河风吹过,似一声悲叹,像是母亲的声音。

裴禛看着那点昏黄,觉得自己应该是悲伤的,可心里一片空白,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情绪。

就像得知母亲死了的那天,整个人木木的,脑子就像被冻住了,什么也想不成,什么也做不了。

河灯摇摇晃晃,忽悠一下,灭了。

连河灯都要与他作对!裴禛抄起块小石子,冲着河里一扔,啪的打翻一个河灯。

“呀,姑娘,咱们的河灯灭了!”对岸有个小姑娘直跳脚,大声道,“好像是叫人打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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