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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

 

山不见我,我自见山。

凭着记忆慢慢寻到了相府所在的里坊,走到巷口他却迟疑了——他该以怎样的身份,怎样的理由去见她?

相府大门突然打开,里面匆匆跑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接过小厮手中的缰绳飞身上马,泼风似的奔向坊门。

缘觉认出那人是王铎,他看看相府的大门,斟酌少顷,缓步过去与门子念了声佛,说自己是福应寺的僧人,贵府的表姑娘上次来寺,想请一串开光的念珠,今日特地送来云云。

第一次打诳语,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门子说表姑娘前几天搬走了,新宅子在道政坊,还直说可惜,“我们公子刚去找表姑娘,大师父晚来一步,还得劳烦你跑一趟。”

缘觉谢过,神态依旧从容平和,脚步已悄然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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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日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苏宝珠头上,晃得她一阵头晕目眩。

“你去姚州见我爹了?”她结结巴巴的,明显一时没能消化这个消息,“找他干什么?”

王铎朗声笑道:“自然是请老泰山审查小婿!还好好好,侥幸过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苏宝珠,半晌才回过神来,“我都没答应你家的提亲,你一声不吭就去找我爹,这算什么道理?你都说了哪些胡话,莫不是说我倾心于你吧!”

她是真的恼了,说话又急又快,眼角蒙上一层红晕,莹莹点点,些许泪意。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了王铎心里的热火。

他的笑变得勉强,有些辛酸,有些苦涩。

“我……我没奢望你喜欢我,至少是现在,没有。我去姚州一趟,对你家的事多有耳闻,王家能直达天听,有王家在苏家背后,剑南道节度使怎么也会收敛几分。”

王铎深吸口气,语气带了点低声下气,“宝珠妹妹,我不是趁人之危,现在我需要一桩婚事应付皇上,你需要一个有力的婆家支撑娘家,就算咱们互取所需,做对假夫妻,可不可以?”

“等咱们两家的难事都解决了,如果你对我还是、还是没心思,咱们就和离,此后我把你当妹妹疼爱。若我王铎三生有幸得你垂青一二,我发誓,此生绝不辜负你!”

“若违此誓,定粉身碎骨,有如此玉。”他取下腰间的玉佩,狠狠往地上一砸。

碎玉满地,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灿光。

苏宝珠惊讶地看着他,连话也说不出。眼前这个总是温和笑着的男人,是有担当的,不是嘴上说着喜欢,遇事却往后躲的男人。

心微微颤抖了下,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热流在心里不停地搅,有些期盼,有些害怕。

要不要和他说实话?

这事太难开口了,饶是不喜欢弯弯绕的苏宝珠都犹犹豫豫的,“其实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曾经很荒唐。”

“谁年少时没有荒唐过?”王铎见她语气松动,脸上已是乐开了花,“我还去教坊司玩过,啊,你别误会,只是喝酒听曲,万万没有做别的事情!中举后和同窗们一起去的,天刚黑我就走了,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苏宝珠失笑,“我又没说别的……其实我做的事比这个还荒唐。”

王铎问:“有多荒唐,比安阳还荒唐?”

苏宝珠歪着头仔细比较了会儿,“不好说……”

王铎大笑,“也行,起码我没亏。”

笑声郎朗的,引得苏宝珠也笑起来。

她想,反正是假夫妻,就先这样吧,以后自己真喜欢上他的话,再告诉他不迟。他能接受,便和他做真夫妻,他不接受,就好聚好散,自己再不出现在他面前。

太阳热热的,晒得她的脸颊红红的,小姑娘低眉浅笑时,不自觉流出一种云娇雨怯的小女儿态,再加上对面站着位丰神俊朗的公子,路过的行人看了,不免认为她这是面对心上人的姿态。

缘觉没有心上人,他不知道面对心上人时该是什么样子。

当他看到苏宝珠戴着他的佛珠,对另外一个男人言笑晏晏时,他突然觉得很烦躁。

还有一种,极淡极淡,但已足够让他警觉的恨意。

街边的两人分开了,一个转身进了家门,一个向这边走来,皆是言笑晏晏,瞧着心情好极了。

阳光明晃晃的,刺得缘觉眼疼。

王铎从他身旁经过,走过去又折返回来,下马合掌一礼,“师父瞧着好生面熟,可是七殿下?”

缘觉轻飘飘瞥他一眼,目光寡淡,也不答话,直接略过他走了。

王铎摸摸鼻子,还真是和传闻一样孤傲冷漠,半点人情味没有,难怪尽惹娘娘伤心!

为贤妃感慨几句,他一跃上马,踢踢哒哒的卷起满街的黄尘。

燥热的风卷起浮尘,在缘觉脚下卷起一个又一个的旋儿。

他在苏家门前站了很久。

仍没有敲响那扇门,只把一串黑色的念珠轻轻放在门前的台阶上。

门子睡醒午觉了,打开门发现地上的念珠,左右瞧瞧:“奇怪,谁放的?”

南妈妈吩咐过,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拿进府。

门子一脚把念珠踢开,黑色的念珠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沾满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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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鞋踏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一步步向前。

道旁草树繁茂,浓绿欲滴,几声鸟语蝉鸣,更显山林的幽静深远。

缘觉抬头向上看,已隐约可见山顶那间小庙了,眼中浮现浅浅的笑意,脚步也变得轻松起来。

过去十八年,从未有过的“怒”,居然因她而来,这个“怒”和荒庙那晚的“怒”却不一样,感觉很奇怪,奇怪得他有点茫然。

他必须见一见师父。

暮鼓声声,一位鹤骨霜髯的老僧悠然坐卧树下,对面放了一个蒲团,见他来,颔首笑道:“料你也该到了。”

“师父,”缘觉眼眶发热,却不愿让人看出来,合掌深深一躬,再抬头,面上已是从容淡然。

“纵日日鞭挞,弟子也无法祛除心魔,深恐陷入贪嗔痴三毒不能解脱,请师父指点,弟子该如何度过此劫。”

法真禅师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我们身在人世,不可能没有爱憎心,必定会有无穷无尽的烦恼,所以无须恐惧你的心魔,亦无须抗拒你的烦恼。”

缘觉问:“那如何从无穷无尽的烦恼中解脱?”

法真禅师笑道:“走入你的烦恼,世间万物,皆从因缘中起,知其因,了其缘,方可悟道。”

因缘……

那个春夜,蓦地跃出脑海!

缘觉一惊,飞快拨动手中的念珠,闭目低低念起心经。

屋檐下的法铃轻轻摇晃,铃声清脆悠扬,几缕香烟飞扬缭绕,淡淡的佛香驱散了空气中的燥热,渐渐的,缘觉的心平静了。

再睁眼,目中已是一片清明。

“去吧,去吧。”法真禅师缓缓合上双目。

缘觉转身看着来时的路,呼出口浊气,大踏步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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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生意大,专门培养了一批送信的家丁,比走驿站还快。

南妈妈的信虽比刘氏晚发,却比刘氏早到,当然,苏老爷的回信也提前送到了长安的新宅子。

“三千里路,半个月就打了个来回。”南妈妈讶然,“王铎可以呀,看着是养尊处优的富贵公子哥儿,没想到挺能吃苦的。”

苏宝珠抿着嘴笑。

南妈妈一眼瞧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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