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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

 

“话是这样说——”

池镜忽然笑了声,一手握住炕桌角,望着她往上坐直了些,“我那天还和媛姑娘在说,你是个心软的人,没想到还真是。”

玉漏听出嘲讽之意,乜了他一眼,“不敢当,我不过是人之常情,不像你。”

“我又怎么了?”

他连人之常情也没有,玉漏想,却没说,为这个争执起来又不值当。

不过总忍不住想,他连对自己的手足兄弟都是这样,夫妻之间更不可靠了,将来她死他前头,他会不会也是这样淡淡的一句“人谁不死”?然后转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池镜见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嘴唇,“可是金宝和你说什么了?”

“她有什么和我说的?”

他笑了笑,“没什么。”

金宝不是个多话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自有杆秤。媛姐那头更不犯着担忧,她比谁都怕给人知道。其实玉漏就算知道了也不怕,他们夫妻一体,她比谁都晓得厉害关系?只是怕她觉得他歹毒,她原本就是个心思重的人,倒别因此事疏远起来了。

他说累了,躺到床上有很难睡着,便翻身拥住玉漏,“我今天真是想你。”

玉漏背向他怀里,十分惊诧,想到兴许是因为贺台的死,他到底有些别样的情绪。她喜欢他这种人情味,便抓着他的手背,“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池镜抱得她更紧了些,脸埋在她肩后,觉得安全,反而生出孩子气似的埋怨,“回来也待我淡淡的。”

这一日的确没多大工夫和他说话,她笑起来,“二爷刚死,难道咱们当着人就热辣辣的?也太不像样了。”

池镜也好笑,“你方才还怨我。”

越听越有些撒娇的意味,不过这点异样在今日都可体谅,谁叫他死了亲哥哥呢。她翻过身来,将胳膊搭在他腰间,也像搂抱着他的姿态。

次日天不亮玉漏就赶着起来,仍在芦花馆内向各管事的仆妇分派差事,鱼肚发白的时候分派完,又到灵前烧纸。贺台没有子嗣,是族内两个亲戚家的子侄代为在灵前尽孝,陆续见自家人都来烧纸来了,烧完又各自去忙,唯独不见络娴。

走入园中,因问翠华,翠华道:“你是没瞧见,二奶奶昨日对着二爷的尸首哭昏过去了,今日哪还有精神起来?这会正睡在床上瞧太医呢。也是他们夫妻,我看将来我死了,大爷只怕一滴眼泪也没有。”

玉漏道:“哪有平白无故咒自己死的?”

“不咒难道就不用死了?”翠华长叹一口气,“你看二爷,还不是说没就没了。平日大家总见他病恹恹的,知道是难好,可谁也想不到事发得如此突然。”

玉漏给她说得有点莫名心虚,因为近来和络娴他们闹得僵,很怕人把这事扯到她身上,就是说贺台是给他们怄死的她也担不起。

因此也和大家说一样的话,“这个病谁能料得到呢?太医还时时说不准。”

“倒也是。”翠华睇她一眼,有意无意地微笑着,“你去瞧瞧二奶奶吧,也劝她两句,如今谁也劝不住她,只是哭,从昨日起,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可别把眼睛哭坏了。”

“我更劝不住了。”

翠华睐着她又是一笑,眼睛里闪过鬼鬼祟祟的光彩,望得玉漏更心虚了。知道她是有意叫她去,这时候还要挑唆,不放过络娴,也不放过她。

但于情于理玉漏也应当去看看,不

然一会亲戚们来,听见她没去劝过,一定要说是因为前头出主意纳媛姐的时,所以亏心。贺台没死时不会这样说,都是说络娴好吃醋,如今络娴成了该受怜悯和同情的人,自然这不是又绕到她身上来。

这厢过去,院中分明没见有人,也似乎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声气,好像是丫头们各自偷偷在哭,映着着将明未明的天色,有丝可怖的气氛。外间只有佩瑶在,看见她也是冷冷的,“三奶奶来了。”

“来了。”玉漏陪着小心点头,讪讪的,刚踅到卧房碧纱橱外,倏地见一只碗飞出来砸在她脚下,溅了一裙的药汤。

旋即络娴拼着股力气将声音骂出来,“你滚,不要你来假惺惺,你给我滚出去!”

门帘子挂着,见她靠在床上,一身素缟衬得那张小脸血色全无,和从前总是明艳的模样天差地别了。床上挂的帐子也换了素白的,轻轻在两边一膨一膨地荡着,也不知哪里来的风。

玉漏一见这情形有些吓住,没敢进去,又不敢走,走了正显得亏心。就在屏门底下老远地说了两句场面话,“二奶奶可千万要保重身子,老太太他们都挂心着你呢。”

络娴恨不得跳起来打她,又没力气,只搡着蓝田道:“你去、去赶她出去,我不要见到她!”

不等蓝田走到跟前来,玉漏便道:“二奶奶别动气,我这就走。”

络娴吊着的那口气垂下来,人更没了精神,身子慢慢往下滑,直滑进被子里去缩起来。那些声音又来了,比夜里还强盛,敲锣打鼓的,越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排场越是摆得大,里三层外三层的道士和尚绕着令堂唱诵经文,此起彼伏的哭声,唯恐人不知道他们怎样悲痛。不过都是做样子,她知道。

陪着哭的人越多,反而越孤独,他们哭过这一向就过去了,日子照常过,可她将要独自一日一日地向那无涯的日子捱下去。所以他们劝她的话她一字也听不进去,痛不到自己身上,都是无所谓。

隔日凤家两位奶奶来了,也宽慰了她一番,从前觉得她们话多讨厌,此刻又觉得她们亲切起来,看俪仙也不像从前那样讨厌。

俪仙道:“写信知会你大哥了,他在江阴也赶不上。”

络娴有些呆呆的,隔会才想起来问:“大哥新近有书信来么?”

“上月来了一封,问家里的事。那时听说姑娘房里新封了个姨奶奶,我想着想必事情多,就没告诉姑娘。”俪仙转坐到椅上去,为贺台讨小的事,她先前心里不免对络娴幸灾乐祸,眼下贺台死了,一点不好带出来,但还是忍不住说两句风凉话,“我前头听说新封的姨奶奶是玉漏荐的,心里替姑娘委屈了好一阵。从前姑娘为她,和我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你看——我早说她不是什么好人,偏你们一个个的都要上她的当!”

风二奶奶赶忙拽她一下子,转过话头,“姑娘这两天好了点没有?”

络娴恹恹一笑,有一勺没一勺地吃着药,“二哥来没来?”

“来了,在外头灵前。”

“他这一向在忙什么?”

风二奶奶笑叹道,“他还有什么可忙的?成日家只在外头玩。上月大哥写信来,说有个同窗在扬州衙门里当差,想替他在那里讨份差事,他嫌官职不入流,不肯去。我劝他要不做个生意,他嫌丢了读书人家的体面,也不肯去,就守着家里那些田产过日子。”

凤二爷那人,游手好闲惯了的,身上又没个功名,入流的官职谋不上,不入流的他又看不上,连凤翔也拿他没奈何。和池家原本就不大走动了,知道他们池家看不起,也不求。贺台在的时候就没能替他谋得什么合宜的差事做,后来因为池镜,益发不肯来往了,不过场面上派下人来敷衍。

这回是没办法,妹夫过世,不得不亲自来。坐在那厅上也浑身不自在,和他们池家这头的亲朋也没多少话说,只和几个认得的官宦子弟说了一会。看见池镜进来,也不说了,就要辞去。

池镜倒特地走到廊下来款留了一下,“马上要开席了,不吃过午饭再走?”

凤二爷冷哼一声,“你们家的饭,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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