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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左右无奈,只得自行圆场,一京兆府的捕快慷慨挺身道:“众大人请恕卑职鲁莽。大尹日常教诲卑职等,世间凶案,多由财色仇怨而生。卑职看这幅画儿,觉得或与情字有关。”

一刑部捕快接声:“众大人恕罪。卑职倒觉得,是跟瓷器有干系。罐子里的是瓷土,画里的也是个瓷人儿,加上先时张大人查着的线索,此前又挖到了瓷片。这些必是连在一起的。”

张屏嗯了一声。

冯邰冷道:“你嗯个甚么!”

张屏躬身:“下官觉得,这位捕快所言有理。另可先查查画中人的身份。一男子着官妓服饰,或有隐情。”

冯邰一瞥他:“这画中瓷人额间的蝶形花钿与袖口翠边的确乃伎饰。王侍郎还未说出,你竟瞧出来了。”

王砚道:“老冯你这话说得就有内涵了,什么叫我都还未说出?自进刑部,如同剃度;秦楚之处,久不涉足。”

冯邰淡淡道:“王侍郎想多了,本府只是觉得王侍郎涉猎广泛罢了。京兆府的库房里,现下还有一堆从花街教坊中取来的王侍郎的腰佩扇套。王大人若如剃度,满朝同僚,都是胎里金仙。”

王砚高挑双眉,京兆府的捕快假装不经意一歪身,撞了张屏一肘,连声赔罪。张屏说了句无妨,再端正向冯邰道:“禀大人,下官家乡西北,县中有官妓教坊,多是流配边陲的犯官家眷,故而认得服饰。画中瓷人指尖圆秃,骨节分明,不似女子柔荑。足尖出裙外身多,形甚大,加之神态与旁侧句子,应是一男子。”

冯邰瞧瞧他,微颔首。王砚正色:“塑像绘画均可能系作者凭想象而造。仅凭一幅画,不便论断。需得更多证据。”

张屏眨了眨眼,王砚卷起画轴,塞进袖中:“敬农,椅子上那副白骨仍是归你,我绝不干预。”

冯邰脸上掠过一抹讥嘲,径走向椅上白骨。

白骨瘫靠于椅中,身裹褐袍,足踏缎履。袍履亦都完好无损。膝上一蓬灰白须发。头骨枕于椅背,一顶软帽与一把束结的灰白发落在下方地上。

冯邰用长木筷架起软帽,仔细端详。

软帽沿圈与内衬微有些腐烂,灰白发间可见些许残肌。

冯邰目光冷肃,王砚亦神色难得凝重。

“唯独此处有余肤,恐怕这块头皮,被凶手单切下来了。”

张屏点点头。

两具白骨,整齐完好的衣饰,以及尸骨的姿态,都昭示着,两名死者,应是先被制成了白骨,再穿戴整齐,摆放成眼前的姿势。

若只为抢掠财宝,凶手不会这般做。

冯邰起身,退到旁侧,示意手下详细绘图,摘下蒙面布巾。

“昔日蔡府案的卷宗,王侍郎若此时手边有,请与本府一观。”

王砚道:“我已让人回京取去了,估计今晚即可送到。”

冯邰微颔首,仍望着白骨:“当日查此案的是贵部的哪位大人?”

王砚道:“窦方。”继而瞥了一眼张屏。

“卷宗我看过,窦方此人无论如何,不算个笨人。只是这案子办时,他在刑部尚且做不了大主,估计是另有人办了,卷宗最后算他批审罢了。”

冯邰神色中微透出了然。

当时的刑部尚书,乃云太傅的好学生樊浑。其时刑部清流,唯窦方一人,无甚实权。蔡府案多半是樊尚书的哪位爱部查了。蔡府罹于火难,尸骨清理、死者身份核实都十分困难,显然主查者也是得过且过,缉凶时频出笑话。樊尚书思虑日后隐患,便把最终定案批复的事塞到窦方头上。

此案后没两年,樊浑便因办案徇情枉法落马,其在刑部中的党羽数人同被贬放。窦方主掌刑部,却又做下了陈子觞冤案。再之后刑部迎来了尚书陶周风,也算得命运多舛。

却不想居然是因一个王砚,这两年又抖擞了起来。

不知能抖到几时。

王砚接着道:“蔡会火灾时五十七岁,这具白骨,须发颜色对得上。蔡会有三子,韦、粲、奂,俱同罹难。最小的蔡奂,就是被黄稚娘痴恋的那个,年方及冠。两江督造副使乃肥差,蔡会辞官归家,是因被人举报收授贿赂。估计与人钱财上的恩怨不少。”

冯邰问:“举报蔡会者,是何人?

王砚道:“这就得问御史台了。问他们须走文书,还没到那一步。但告发举报者,多思虑深重,行事克制谨慎。不大能做得如斯狠辣凶悍事。”

冯邰不置可否地一呵。

张屏默默挪动脚步。

他心中,有许多疑惑。

解尸为骨,手段狠辣。两具白骨,裸露在外均无伤痕,证明凶手或是极其擅长解尸,或有特殊方法。

凶手解尸后,又装扮摆放尸骨,显得冷静从容,更像是要借这两具尸骨表达什么。

但,装扮摆放尸骨后,凶手却把这里封存,令两具尸骨多年存于地下。

这,是为什么?

多年后的今朝,疑犯裘真用菜窖的尸体和几片碎瓷,将官府一路引到这里,挖开暗室,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张屏缓步挪到椅上白骨之后,京兆府的捕快们忙着绘图纸,存证据,冯邰和王砚亦未理会他。

张屏微屈膝,一个扎马步式,头向后仰。

冯邰冷冷道:“张知县,你在作什么怪?”

张屏立起身:“下官觉得,那根柱子有些怪。”

白骨仰头的视线所对,是一根贴墙大柱,一半被砌在墙内,直插顶上。

王砚一抬手,几个刑部捕快飞奔而上,敲敲大柱,砸开外皮,露出内里砖块。这根柱,是用灰砖砌成。

张屏心中盘算了一下,俯身查看书桌前的地面。再走到两座大柜边,先试着推了推左侧的柜子,嘎嘎几声怪响,书桌前两三尺外的一块地皮掀起,险些拍到缓缓在此处踱步的冯邰的脸。

京兆府与刑部的捕快们拥到地边的洞口处,这阵子总下地室,下洞的顺序再熟稔不过,先吊着一盏灯下去,过得一时,京兆府与刑部各派一名捕快,首先入内。

洞口飘出两位捕快惊叹。

“乖乖!”

“禀大人,下方确有物事,但恕卑职眼拙,不能辨认!”

众人顿时摩拳擦掌,冯邰面无表情道:“张知县,既是你发现了,你便先下去罢。”

张屏躬身谢恩,自提着一盏灯笼走下台阶。

砖砌的台阶不甚高,数阶便下到底部。

张屏举着灯笼,照亮前方,定立不动。

又有脚步声自他背后而下,王砚眯眼:“这是,丹炉?”

冯邰轻嗤:“王侍郎当真一心向道,这分明是座窑。”

一座小小的,砖砌圆窑,一座旋梯,通向上方窑口。窑后即是那根半砌在墙内,通往上方,伪装成屋柱的烟囱。

窑前摆着一张案,案前有一蒲团,案上一尊香炉,炉内洁白的米上,仅插着三根燃尽的香柄。

屋子另一侧的墙角,还有一口小井,井口极小,连三岁小儿也不能钻下。

张屏提灯照了照井口,再回到窑边,俯身细细查看窑身及地面,掀开蒲团,查看桌底。

蒲团下及桌底的地面上,均匀覆盖着细灰。

京兆府的捕快上前帮张屏拂扫开灰,露出一片片暗褐色斑块。

张屏站起身,向冯邰和王砚一揖。

“大人,此处或是凶手解尸处。”

冯邰嗯了一声:“如斯一目了然,不必你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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