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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天仍是亮的,曼招弟看着一辆辆自行车从她身边经过,才意识到自己骑得有多慢,索性停下来推车走。
她脑子糟糟的一团乱,像是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亏心事,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曼招弟觉得自己连狗都不如。
她边走边胡思乱想,离骑楼两条街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型市场,大概明天是节日的关系,此时市场外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贩檔,卖菜的,卖水果的,卖散装零食的,应有尽有,形成了一个小小集市,这是曼招弟平日里不常见到的。
小地方的管理不完善,加上周围都是邻里街坊,耳边一片吵杂,她在闹市中顺着人群走,拐过弯后,远远望见曼荣祥正站在一檔卖散装烟草的小摊檔前。
不由停下了脚步。
愧疚一直残留在心,曼招弟看到她爸的背影时,整个人很不是滋味。
曼荣祥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服,身上不再是中午穿的破烂旧衣,曼招弟不知道曼荣祥换下那套旧衣,是因为自己还是有别的原因,她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推着自行车走上去。
“爸。”曼招弟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曼荣祥闻声回头,看见是曼招弟时,黝黑泛黄的脸上明显闪过一抹不自在。
中午的事,任谁也不能马上消怀,而且这么多年,父女两人几乎没有在外头碰过面,就算碰过,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早已忘记了碰面后该如何自处。
感情过浅的关系基础,好像说什么都显得滑稽。
其实曼招弟也有些别扭,打完招呼后,她看到曼荣祥微驼的背刻意地挺了一下,但很快又弓下去了。
“招弟啊,你放学了。”曼荣祥转过身去继续挑烟草,挑着挑着又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檔口,朝曼招弟说道,“你饿不饿,那边的摊子有买散装饼干,想吃吗,爸爸去给你称一点。”
曼招弟捏着自行车的刹车把手,“不用了。”
曼荣祥不知该说什么了,“那,那你先回去吧,先煮饭,我等会儿去买点菜。”
曼招弟‘嗯’了一声,推着自行车转身离开。
离开时,听到身后的烟草摊老板对曼荣祥说道:“阿荣,那是你女儿啊?都长这么高了,之前怎么没见过?”
“以前跟她妈过。”曼荣祥的声音传过来,“刚回来一个多月。”
“怪不得。”那摊檔老板看着曼招弟的背影,“念的七中?我两个儿子也是念七中。可你好像只有一个女儿吧,虽说女儿是听话,但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外人了,生的孙儿又不跟你姓,瞎折腾。”
这话声音不大,但曼招弟听得清楚,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急忙骑上自行车走了。
烟草老板注意到曼招弟走了,又往曼荣祥边上凑,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阿荣,你别嫌弃老哥说话直,我是为了你好才劝你的,你家现在只有你一个男丁,多少得顾着点家里的香火,趁还年轻,赶紧要个儿子吧。而且现在政策开放了,不像以前那样超生罚钱到处抓人,就算不学我那样生两个儿子,最起码也得要有一个啊。”
曼荣祥刚把挑好的烟草放在小圆盘上,听着老板炫耀儿子的语气就来火,他好面子,可没有儿子是他最大的痛脚,这一下被人踩中痛脚,着急为自己找回面子,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几度,“儿子的事我有分寸,再说你生两个儿子算什么本事,抽烟染发泡网吧,哪一个是念书的料?比得上我家一个女儿么?我家招弟以后是念清华北大的人,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
“得了吧你,老哥不就说了句实话,还急上了,这么不爱听,以后不说得了。”老板白了他一眼,随手接过小圆盘,把里头的烟草全倒进在吊称盘上,一边称烟草一边拿话刺他,“清华北大,我儿子还考哈佛剑桥呢。女娃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嫁人以后赚的钱是给你花的吗?还不是便宜别的人家。”
曼荣祥最听不得质疑,连名字也直呼上了,不甘示弱地呛道,“李二德你真是,说实话你不信,找天你去七中看看,学校门口的荣誉榜,写没写我家曼招弟的名字,考了七百多分啊!你儿子能考?你管我有没有得花,我女儿能读上去我就能供,你想供也供不了。”
“行行行,我不跟你争。”李二德看着曼荣祥死鸭子嘴硬的模样也憋了不满,心里暗讽呸的荣誉榜,没生出个儿子来,再好的成绩算什么好荣誉,没好气地用塑料袋装起烟草,又塞了一把烟草纸进袋子里,“四块五。”
“多给我些烟纸。”曼荣祥掏钱,“上回烟草没抽完,烟纸先没了,我还是抽的水烟。”
李二德更不耐烦了,‘呿’了一声,又抓起一小把烟草纸往塑料袋里塞,“你这人真是,说你抠真没说错,买几块钱烟草,每回都让我送一大沓纸,我亏给你得了。不是说你女儿很厉害吗,再厉害你还不是抽散装烟,顶个什么用。”
曼荣祥瞪了他一眼,拿起烟草走了。
而曼招弟回到家,看到桌子上放了两盒月饼,其中一盒打开了,少了两个。
家里客厅的角落处有一个高高的神坛,供奉着神灵与曼家祖先的牌子,往日曼招弟从不过去也从不看,可刚才烟草老板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嗡嗡的响,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正燃着的香,与她奶奶牌位前的月饼,冷笑了一下,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