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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墙(下)

 

他陷入了噩梦之中,身体冰得厉害。

梦里一会儿是妇人的哭泣,一会儿是男人的尖叫求饶,最后尽数都化作了柴火毕剥之声、汤水咕嘟之音。

他被埋在灰与肉交织而成的恶臭之中,半点哭泣都不敢发出。

头脑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昏昏沉沉。

待得不知过了多久,四下终于安静。他终于被挖出,然听到的第一声便是“啪”的皮肉脆响。他被抽了一巴掌。

“哭什么?”那声音冰冷,“当真是同你娘一般废物。”

于是伍子昭醒了过来,头疼欲裂,同过去许多次一样。

他恍惚了好一会儿,觉出下半身浸于热泉之中,半身趴伏岸上,终于记起自己尚身在洞府之中,“月晦”已过,今日已是第二日。

体温恢复如常,腰下双腿依旧分明,显然,他独自在热泉中浸了一夜后还完好无恙,并未失控妖化。

然他心情半分昂扬也无,反倒更糟了。

手中玉简烫得惊人。

伍子昭盯了片刻,探入神识:

一道讯息来自“季诺”,问伍师兄闭关如何,这几日可还要来闻天峰,道是他和凤鸣儿这几日喂剑又有心得,期待共通切磋云云。

他没有立刻返讯,转而探向“洛水”。

他小师妹的名字早已亮到发烫,显是主人传了许多话要同他说。

若是换作平日,伍子昭必先一一细读,而后装作无暇细看,状似潦草地回上一句“知道了”,最好能气得她主动来找,再当着她的面逗她,把攒好的话尽数同她说了。

然今日不同。

伍子昭瞧着那个名字,内心丝毫波动也没有,像是一颗心在昨夜潮褪折磨中,早已变得冰凉冷硬。

他甚至不急着看内容,而是先估了下洛水上次发讯同这次的间隔。方法倒也简单,玉简中不显示星历时辰,单以字迹红、青、黑来区分今、昨、前。

而她发来的讯息只有黑、红二色,独独缺青,正是昨日。

也即是说,这“月晦”一整日,她都未有想起要来寻他。

至于为何没想起……

伍子昭还记得在青言洞府外看到的那一幕,那人偎依在掌门白微的怀中,温顺无比——哪里是同他在一起时、被他多碰一下都恨不能再挠回两爪的情态?

——她是何时同掌门认识的?可曾顾虑过他?两人为何那般亲密?她昨夜未曾出现,是否便是因为同那人在一起?

诸如此类问题根本不能细想。伍子昭想着想着又觉一颗心突突跳了起来,胸口气血翻涌,差点没把玉简给捏碎了。

他当即闭眼屏息,没入泉中不肯再想。

过了好一会儿,伍子昭方湿漉漉地从泉中起身,面色虽还是难看,总算复归平静,可丹田依旧隐隐作疼,也不知是潮褪残留还是余怒未消。

伍子昭重新扫过那堆红得发亮的讯息,每一条都很短,她问他在哪儿,说找不到他。

——找不到?

从昨日到今日,他根本不可能去往旁的地方,且他只要在洞府,何时拒绝过她进来?

她还说她难受,害怕。

——难受?害怕?

若非他早已知晓她隐瞒之事,大约还会担心她是被掌门看穿了卧底身份,给径直押走了。

他脑中又不由自主地晃过那副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形,自嘲所有的担心怕不都是他自作多情。

可知道归知道,他的神识与眼睛都不怎么听话,一条不漏地看了过去,终是定在了最后一条上:

——“我知晓了。”

——知晓?知晓什么?

知晓他在哪里?还是以为他生气了?又或者看他不理她,便也打算再不来寻他了?

伍子昭承认自己确实气得慌,然到底是气她瞒着他与旁人暧昧,亦或是担心自己有暴露的风险,却是不好说。

眼下他把洛水这最后一句又反复咀嚼了两遍,隐隐觉出些不安来。

思索间,耳尖微动,却是忽闻一缕哨声传来,如穿过雾气的风。

伍子昭终于变了脸色,抿唇盯了洞府入口方向片刻,终是掐了个法决。

约莫小半盏茶功夫后,他彻底整饬完毕,面上再看不出一丝异样,来人亦恰好行至热泉之畔。

她颇有分寸地站定岸边,只等伍子昭迈步到面前,方才盈盈行了一礼,开口便是:“谢过大师兄。”

伍子昭冷笑一声:“我算是你哪门子的大师兄?你又有何可谢我的?”

“我前日已拜入柳樗真人门下,大师兄何必如此见外?”圆脸少女抿唇一笑,眸中波光流转,“且昨日大师兄连大门都不让我进,今日却允我行至这‘门厅’,此番信任,奴家道一声谢也不为过。”

伍子昭皱眉:“放你进来不过是为了方便说话——昨日半粒丹药有效,剩下的给我,还有那件事……”

圆脸少女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递过,又摸出一串玉简晃了晃,每片上皆刻有“祭剑专务”。

她笑问:“大师兄觉得我这本事如何?”

伍子昭接过,一一检视过后终于扯扯唇角,露出个再虚假没有的笑来。

他说:“‘奉茶’师妹自然是个能人,不然那边也不能派你来此,还同我亲自接上了线——那边对师妹你当是信任非常啊。”

“只是我没想到师妹的本事这般大,能藏住妖气不说,还能化成我的模样出入祭剑主殿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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