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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灯看见小狗割腕自尽

 

“不嫁——”她忍无可忍,“什么世子什么太子,东边一个西边一个的,我一个都不嫁!岂止是做姑子,就是做鬼去我也不嫁!”

别说是裴玉照自己,要她嫁到天家去,裴盛才是头一个反对。

原因很简单,难道他那小妹的前车之鉴还不够吗?

原也是立了誓不嫁人的,只在家里孝顺爷娘一辈子,好端端的一道圣旨进宫做了贵妃。到这还算是喜事,又高高兴兴生了五皇子五公主一对龙凤胎。

可后来他才明白,她分明是进宫做帝后间的受气包去了。

陛下与皇后不快了,就拿东西到她那儿一番行赏。两个人和好了,又默不作声给她扔到一旁。

后来闹了两出废后的事情,还是小小年纪的裴玉照两度引经据典,在大殿上同陛下细数废后的坏处,劝住了这回事。可是呢,陛下仍是陛下,皇后却不再是皇后,转而出家成了三清观里的上真师。

什么皇后,什么贵妃,谁尊谁贵,只是男人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话罢了。

更让裴盛对女儿的婚事草木皆兵。

父女两个一个比一个拉紧了弦,显得李清姝冷静多了,拉住裴盛的手调和:“我早说了,我挑人自有我的道理,几时说是嫁了?我是要他赘到咱们家来。”

这下竟皆大欢喜了,连乳妈怀里抱的阿蛮也嬉笑起来,拉着裴容定的袖子:“阿爷,什么叫赘到咱们家来呀。”

“就是姑姑不嫁人了,以后连你的姑父一起做咱们家的人。”

阿蛮喜欢姑母在家的时候,总是有各式各样的果子吃,当然拍起掌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家人剑拔弩张总是拔不起来的,到底是吃了顿和气的饭。

裴盛就怕女儿生他的气,一朝被蛇瞧了一眼,当他是要记怕十年的井绳子,只好温温柔柔地问:“瑟瑟几时回太平坊去,要不要阿爷的马车送你,那老车夫打马最是稳当的。”

李清姝的目光垂下来,一条绿眼睛长尾巴蛇似的缠在裴盛脸上,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你傻了,容宁那宅子里才动工改窗子,怎么住人?”

“嗯。”裴玉照的脸颊在阴天里晒得火烫,“对呀,我在永平坊买了自己的宅子,出去住就是了。”

李清姝眼底闪过一瞬惊讶,很快压了下去,只在心底低低地叹了一句。

她本以为她这大儿子与小女儿之间,是从小太亲近了,长大了也不曾改正,渐渐地剪不断理还乱起来。这般看,难道是容宁一厢情愿的事?

看来没长大不懂事的不是瑟瑟,反而另有其人。

裴容宁当然察觉到了,面颊在夜里显得苍白,一摸是冰凉的,直凉到心窝里去。可目睹着阿娘看瑟瑟的目光细致地变化,又觉得宽慰。

他不再是个好儿子,却如愿了。

这种乱伦行径,嫌恶的目光,他一个人担负就好了。

“这怎么成,瑟瑟一个女儿家自己在外头住,与哥哥住一处不好嘛?”

“唉呦,二郎,你快别啰嗦了。”

宵禁前,他望见妹妹的马车驱走,对这痛苦也甘之如饴了。

裴玉照不知道这其间的门道,坐在马车上,身旁坐的是沉见徴,却心有灵犀般,与裴容宁一起难受起来。尽管他们到底不是一个人,各有各的难受。

她难受,不过是今夜这顿饭的主旨,成亲成家,处处叫她与哥哥分别。她心上的旧疤静悄悄地躺在那儿喘息,没人去揭,却痛得不得了。

好在沉见徴在她身边,让她有了一丝安慰。

他于她也是一个万般亲近的人了,他没出意外,自然是一件大喜的事。有了大喜的事庆贺,伤心的事就可以暂时搁起来。

夜晚,烧的烟浓了,烛光金丝交错,裴玉照记起那辉煌的宫室,忽然来了气:“你这傻子,太子打你的时候,不敢还手就算了,干嘛不躲开,想叫他打死吗?”

他从东宫回来以后哑巴似的,眼见着他心绪重重,仿佛叫人烧焦了一颗心,眉目痛苦,只是顿顿地说:“能做主人的垫脚石,我也甘愿了。”

裴玉照恍然大悟,惊得呼吸都挤在鼻腔里。

李却撞破了他们的事情,必是要生气的。沉见徴以为她会欢天喜地地嫁作太子妃,为了永除祸患,不让她往后受人刁难,索性安安分分地等着李却给他打死了,把这口恶气出一个尽。

沉见徴当时不过是这么想的,可如今后悔起来,又觉得不妥。

王子犯法,虽说寻常判官拿不了他的罪,却当属天子鞠审的八议,先是议亲。一命偿一命是休想,可罚俸,禁闭,剥爵,万般皆有可能。

他就这么被打死了,死成一桩丑闻,死成主人新婚燕尔的污点。

倒不如自己静悄悄地死了算了……

他颤颤地回望裴玉照,却望见她动了气的模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他这时拔了刀过来要杀你,我也会护着你的,再说难听点,只要你不做那些杀人放火,狐假虎威的肮脏事,我都会护着你的。说这种话,就是为了气我?”

“不是的。”沉见徴怔了怔,止不住地眼酸,“可是主人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到底何德何能?”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的话。

他承受着裴玉照无条件的好,不自觉想到小时候,娘为了养活他,没日没夜地做绣活,后来眼睛都渐渐看不见了。那时的他无疑是个拖油瓶。

他想过死,可娘只有他一个儿子,没了负担的同时,也没了依靠。

可裴玉照呢,她从来众星捧月,缺一个他吗?

原来,他于她彻底是一个累赘。

他根本不懂裴玉照。

他不懂得,不懂她在阿娘与舅舅身上耳濡目染来的坏习惯。

他们是一脉相承来的敌我分明,诸如劫走她的畜牲,那就是界限分明的敌人,一条命在她眼里不比草芥更重。可当作了自己人,那怕他不是什么崔家的公子,只是她在街上捡来的乞丐,也比千金更重万金。

他根本不懂得她,也根本不能够懂得她。

她忍着气骂了一句:“装可怜,你就知道装可怜。”

两个人再没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像平常一样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而是各自闷头睡去。天光大亮的时候,裴玉照气消了一半,摸索着他的怀抱,却发觉身边早已人去楼空。

找遍了整个宅子也不见他的身影,裴玉照下意识怕起来。

她心乱如麻地找到太平坊去,叫阿霍打了马车,寻寻觅觅,过了一村又一村,终于找到了沉见徴从前带她来的农舍里。可她翻来覆去,照样都是空荡荡的。

裴玉照都不抱希望了,麻木地推开最后一道柴门,却见断断续续的尘灰吊子飞过来,里头仿佛趴着比人还高大的白蜘蛛,影沉沉的青日光吸住了目光,她隔了相当的距离望下去,才知道那根本不是蜘蛛。

是沉见徴——

油灯提进来,炭火封闭地烧着,一阵凉,一阵热,总归是痛得很难闻。

她都瞧见了。

一只手臂垂在地上,刀剜的道子不浅,血正汩汩地往外涌,淌了一地腥湿。他的脸庞从未这么白过,没有生气了,好似只是骨架子上贴了一层白缎子。

他的肉体就这般从她的指尖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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