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节
不必任何?人点,高程就已经窥见后果,背心慢慢沁出汗来?,心口突突直跳,一阵阵后怕。
没人不想过好日子,若百姓发现市场巨大,自然会舍田改桑!
待到那时,商人地位攀升暂且不论,势必会有大量田地荒废!
天地荒废,则粮食产量下降,上到文武百官,下到平民百姓,吃什?么?、喝什?么??工研所造这些机器干什?么?!
没有足够的?粮食,什?么?繁华盛世,什?么?如火如荼,都?不过镜花水月!
高程手?脚冰凉,本能地端起茶喝了几口,缓缓吐了口气,“我明?白了。”
“不,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秦放鹤看了阿嫖一眼?,决定实话实说,剥开最残酷最血淋淋的?一面给她看,“蒸汽机的?推广,必然伴随着对体力限制的?减弱,也就是说,可能许多原本只有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也都?可以干了……”
阿嫖瞬间明?白了这一眼?的?分量,呼吸都?不自觉急促起来?。
这个世道以男人为?天,归根究底,也不过“顶梁柱”三个字,再说得直白点,种地也好,打?仗也罢,确实需要体力。
而女?人,在体力方面,也确实略逊一筹。
人要活,就要穿衣吃饭,当男人承担了绝大部分养家?糊口的?重体力活计时,他便自然而然地拥有了对内的?话语权。
从小家?延伸到大家?,男人这个群体,也就成了统治者,然后他们?又制定一系列规则……
但是,人力再如何?也无法与机械之力抗衡,一旦蒸汽机迅速铺开,相当一大部分男人们?的?体能优势将荡然无存!
甚至有可能在很多领域,女?人们?具备了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更胜一筹的?操作力!
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势必引发统治阶层的?恐慌。
男人,尤其?是手?握大权的?男人们?,其?实是非常胆小的?,他们?天生擅长抱团,擅长以张牙舞爪掩饰怯懦的?内核,热衷于消灭一切萌芽中的?隐患。
纵观历史,无数变革之所以以血淋淋的?失败而告终,并非方向不明?、决心不够,而是时机不对、速度不对。
一切事物?的?演变都?是循序渐进的?,什?么?时候办什?么?事,需要时间,需要耐心。
枝头的?果子再诱人,不到秋日丰收时,提前摘取,吃到嘴里的?也只是苦果而已。
太早了,现在真的?还太早了,无论粮食产量也好,还是市场各方面的?需求量也罢,还远不到全面推行工业革命的?时候。
时机尚未成熟,若秦放鹤一意孤行,那么?他最先迎来?的?将会是以天元帝为?首的?统治阶层的?血腥镇压!而非什?么?美好的?人类文明?大跨越。
无论现在他们?这群人享受了多么?崇高的?地位和待遇,当内部矛盾激化,所有人的?立场、阵营都?会瞬间颠倒,现有的?一切都?会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秦放鹤本人也好,工研所也好,甚至是已经实际应用的?蒸汽机车,都?可能在一夜之间,彻底从大禄史书上抹去。
他们?的?所有努力,当下的?一切成果,都?将不复存在。
秦放鹤赌不起,任何?人都?赌不起。
汪家?父子听懂了,阿嫖也听懂了,空前的?寒意自心底深处蔓延,她的?瞳孔剧烈震荡,毛发悚立,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有生以来?头一次,她在父亲的?帮助下,亲手?剥开了层层叠叠的?遮羞布,真正窥见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这种一类人打?压另一类人的?本质!
何?其?可怕!
但又,何?其?荒诞,何?其?愚昧!
刹那间,室内一片死寂,犹如荒坟野冢,寒意彻骨。
今天听到的?一切,都?颠覆了高程的?认知,短时间内接收到的?信息太多,让他的?头脑甚至有瞬间空白。
本能让他将这些讯息暂时压缩,封存,然后茫茫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蒸汽机,不可推广。
至少是目前,不可推广。
他不禁有些沮丧,“可这么?一来?,不是白费功夫了么??”
花费大量精力研究的?好东西却不能用,跟没有有何?分别?
“不会的?,”秦放鹤用力吐了口气,语气十分笃定,“总有一天,会需要的?,朝廷会需要的?。”
现在的?大禄朝廷,其?实早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封建王朝了,它开眼?看了世界,从经济到政治,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
不用太久,只要大禄能够对内维持几十年的?和平,二十年,不,甚至可能只需要十年,人口也好,粮食产量也罢,都?会迎来?一个新的?节点:爆炸式激增的?节点。
待到那时,现有的?生产力水平必然会落后实际需求,那么?统治者便会主动寻求解决之道,主动渴求变化。
所以他们?需要等待,等待那个由上而下主动提出需求,主动进行推广的?时机。
只有这样,矛盾中心和风眼?才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届时他们?做的?一切,才是真正的?顺势而为?,顺历史发展大势而为?,才能有胜利的?可能。
而当由上而下的?变革惠及整个王朝,新风吹入无数阶层的?每个角落,自然而然地会诞生新的?需求和渴望……
可能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但这无疑是秦放鹤所能找出的?成功率最高,牺牲率最低的?一条路了。
得到意料之外却想要的?答案,高程率先离去。
至于他稍后会跟卢实怎么?解释,秦放鹤并不担心,因?为?卢实那个人对危险的?敏锐度、趋利避害的?灵活度,远超高程。
汪家?父子也顺势告辞。
临走前,汪扶风还意味深长道:“你自己想得明?白,我和你师公、师伯也就放心了。”
原本他今日过来?,就是怕这小子得意时马失前蹄,树大招风,一时热血上头再折腾出什?么?新花样,所以才想敲打?敲打?。
可如今看来?,秦子归还是当日那个秦子归,比任何?人都?懂得分寸。
他亲眼?见了,亲耳听了,也就放心了。
秦放鹤笑笑,向他行了一礼,“让您和师公、师伯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汪扶风拍拍他的?肩膀,又看了正在一旁说话的?阿嫖和汪淙一眼?,微微压低声音,“既然看得清楚,日后阿嫖……你心里也要有数才好。”
有其?父必有其?女?,秦子归就不是循规蹈矩之辈,阿嫖深得其?真传,也绝非寻常女?郎。
她想走的?这条路,太难了,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是,我晓得。”秦放鹤送他们?出去,阿嫖也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目送汪扶风和汪淙离去,秦放鹤问:“怎么?样,怕了吗?”
阿嫖犹豫了下,还是老实承认,“有一点。”
直到今天,她才终于明?白自己要对抗的?是谁,是何?等庞然大物?。
不是某个人,甚至不是某些人,而是利益共同体,整座王朝。
她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小姑娘,难免会怀疑究竟能不能成功,但……越难,才越值得挑战,不是吗?
或许来?日纵然试了,也没办法得到想要的?结果;但如果不试,那就真的?一点儿希望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