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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温和从容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让人听了就会毫无保留地选择信任,少年天子抬头毫不犹豫扑过来,一把扑进这个把他抱在怀里抱大的亲人的怀中。
亲王回来了,少年哭得更加厉害,捂着眼睛不再去想那些理不清的一切,仿佛只要有这方单薄又可靠的肩怀在,他就永远可以是长不大的孩子,“小叔,小叔,他们为何要这样逼我,您为何也要这样逼我,小叔父,为何要逼我……”
十岁的孩子身条尚未开始抽长,脸上奶膘仍在,分明是还在父母亲长膝下嬉闹玩耍的年纪,穿上朱袍龙衣后瘦弱的小肩膀就要挑起国朝的日月和江山,挑起万民与社稷,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陛下……”单膝跪地的亲王拥少年入怀抱,任他伏在自己肩膀上哭出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气性,亲王抚拍着侄子不停抽噎起伏的后背,温柔说:“君惧恐,臣之错,君不安,臣之过,让陛下觉得为难,是臣的过错。陛下,对不起。”
少年天子听去道歉更加用力抱紧小叔父,用力抱紧这位他随着年岁增长渐渐开始忌惮的小叔父,抱紧他在这世间唯一可以依靠和信赖的小叔父,满腔委屈酸楚倾泻而出,不用顾忌所谓君王威仪。
哭泣片刻后,少年感觉到小叔父的手在自己背上一下下顺着拍着,雄厚有力的安全感和抚慰顺着小叔父纤瘦的手从后背注入身体,他渐渐没有那么怕了。
哭够了,气顺了,拿冰帕子敷敷眼睛的红肿,少年天子认真整理自己衣冠,重新牵住亲王并不算宽大厚实的手,重新豪气干云:“小皇叔,继续朝议,我们理袍端带登大殿!”
摄政亲王没忍住轻轻勾起嘴角,少年天子也没人住,噗嗤笑出声来,叔侄二人相视而笑,携手重新朝大殿去。
这回有亲王立身在大殿,那一袭四爪龙袍重威严寂,不言不语就足够与对面须发尽白的老丞相气场抗衡,任下面众多牛鬼蛇神使出百般武艺互相勾心斗角,少年天子皆无惧怕。
“这样听来,派出钦使南下巡盐,似乎是辅国的错误决定。”琴声悠悠的老茶居独间里,女子为对面男子呈上刚点好的茶,疑惑不解:“钦使身死引起如今获嘉师生下狱,满京书生抗议,大理寺若判那百余人有罪,朝廷不就当真把辅国推到了风口浪尖?”
男子品茶讚好,闻言摇了下头,“当初鼓动陛下点使巡盐,乃是三位帝师的功劳,他们希望承载自己毕生希望的少年,可以成为像文武宣景般名垂青史的贤君明主,殊不知到头来为他们私心承担一切后果的,只有辅国一个人。”
女子收整茶桌的手微微一顿,低声问:“寺丞以后,也会走上这样一条路么?”
当之无愧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天下文士一辈辈前仆后继之志,却然数万万儒生中难出一位。
坐在对面认真品茶的男子正是大理寺丞莫玉修,闻乔秉居问他笑着再摇头,说:“像辅国那般的人物,天下隻殿下一位就够了,我虽不才勉强当得上句饱读诗书,可终究做不到一边被人小心提防着,还要一边把心捧出来给那些人看,我非辅国,自叹弗如啊。”
乔秉居握着茶刀,忘记了原本是要将它放回盒子,说:“钦使遇害巡盐受阻,以三师为首的忠君派责怪辅国决定错误,辅国这算是为陛下担责,而今获嘉师生入狱受刑天下士儒也要责怪辅国,辅国这又是要为谁担责?”
“还是为天下读书人。”莫玉修咽下苦茶,回味渐甘中闭上眼睛,似在试图从这小小一方茶意中求索漫漫长路:“亲王就是这样一个人,被这世间恶意刺得伤痕累累,却还要咬着牙去为那些人那些事挡下刀枪剑雨,他是我此生最为敬重的人之一。”
莫玉修睁开眼坦诚看过来,在或许会成为自己第二任妻的人面前面前强调着自己对亲王的观点:“若有朝一日我落大难,需要找人托付家小照看坟茔,我只有找他才会放心。”
获嘉师生被捕入狱,甚至还要被追重罪,天下读书人是何反应?他们会反抗,不顾死活地反抗。相党会如何?他们会镇压,不顾死活地镇压。两方相斗,一方对另一方绝对碾压式地疯狂打压,若天下读书人意气折于此,那谁将把十年二十年后的国朝江山一肩挑?
这件事,相党表面看似是准备以此为借口大开杀戒,杀鸡儆猴,深思来似乎就是要折了天下的未来脊梁。
乔秉居情绪微沉重,继续问:“获嘉百余师生,会获罪从重么?”这件事如今闹的不小,还是老丞相久病痊愈后登朝的第一件事,以那位往日的行事作风来看,事情恐怕难以简单收场。
莫玉修沉默片刻,“获嘉师生控诉老丞相及元氏十大罪状,与三师党的督察院黄御史在朝堂上的诉求遥相呼应,两方呈夹击之态对元党形成攻势,小丞相的意思要那些人有进无出,他们恐怕难有活路,除非……”
“除非什么?”为同门诉冤屈拦老丞相驾就要落罪从重甚至可能被处以极刑,这对获嘉师生来说何其残忍!对被强行卷进来的辅国来说何其不公!
莫玉修也为此替亲王感到难办,喃喃说:“除非辅国挂印放权,从此不再与相党与元氏为敌。”说罢,吃口茶,莫玉修好奇问:“为何忽然对辅国之事生出兴致,可是遇见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