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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在礼部底层办琐差,成天文山会海把人淹,有品阶的官员们早早踩着放衙点,三三两两呼朋引伴到外头吃酒快活去,底层官员胥吏们则被压迫着加班加点干到很晚,到家已是将近亥时。
往日回来迟都有冬葵在门口迎,虽赵瑾每回都要唠叨两句,要她好生在屋里待着,但回回有人接他时,心里还是会暖而慰贴的。
今个回来没见门下有人提灯等,赵瑾心说冬葵终于听他一回话,虽然心里多少还会有些失落。
“我回来了,”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掀棉帘进来亮着灯的客厅,站在门边架子前解身上御寒披风,嘴里边如常说话道:“今个这么安静呢,龙凤胎不在?冬葵,冬——”
惯常他与冬葵说话,冬葵早就有问有答地应上了,此刻不闻应声,赵瑾挂起披风挽着袖子绕过月亮门进来,进来只看见母亲黑着脸坐在暖榻上。
“母亲。”赵瑾把挽起的袖口又重新放下,恭敬揖礼:“天还冷,母亲怎么亲自过来,有事令宋妈妈来唤一声即可。”
见到儿子,上官夫人脸色稍缓,端庄道:“我有话要与你说,是去你书房还是就在这儿?”
“唔,”赵瑾道:“请母亲稍坐片刻,儿去换下这身官袍。”
乌沙补服在身,不便面见亲长。
“妥的,”上官夫人温柔道:“我儿隻管去便是。”
赵瑾趁机招手,唤了站在上官夫人身边侍候的冬葵随他去隔壁卧房。
点亮灯盏,看清楚屋里,赵瑾松开冬葵手,示意让她去床边坐着,他自己动手换衣袍,低声问:“母亲何时过来的,可有为难你什么?”
“夫人才过来一盏茶时间,关心问了公子近来状况,以及问奴身体,夫人是担心公子,所以过来看看。”冬葵挑着好听话说,还是伸手过来帮二公子更衣。
被赵瑾握住手示意坐下,他又不缺胳膊短手,能自己换衣袍:“你也不用处处向着母亲说话,我比你更加了解她脾气,我不在家,她会给你好脸色?冬葵,不用这样两边讨好,我问你什么,你如实答就是,我过会儿去见母亲,也好知道她想做什么。”
夹在中间的人最不好过,你越是两边都想讨好,最后越是两边都落不着好。
冬葵坐回床边,道:“夫人这回,真的甚都没说,只是问了公子近况,”她又指自己稍微隆起的肚子:“以及问了他。”
“是么……”赵瑾抖抖私服,穿上,低头系带,略显疑惑。
当知自十四五岁时父亲把冬葵给过来他院子,母亲看冬葵便如眼中钉肉中刺,一直觉得冬葵会耽误他前程,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甚至在他不注意时,想办法拿掉过他们的孩子。
哪回母亲见冬葵不是一番恶语相向,这次会平心静气?
“冬葵,”赵瑾转过身来,系着腰带问:“父亲今日可曾去母亲院里?”
冬葵还是忍不住,起身过来帮赵瑾整理衣袍不平整处,想了想,道:“我听晚上来送药的人说,主君似乎在用饭时,和夫人拌了两句嘴?”
自冬葵再次确定有身孕,情况不是很稳,赵瑾主动去央上官夫人为冬葵请医用药,近来冬葵所用安胎药,都是由同林院熬好再送过来。
上官夫人一直觉得赵瑾这办法是老大赵睦给他出的,阴险又狡诈,但凡冬葵肚子里有任何动静,责任追究自然而然落上官夫人头上,此法实在一箭双雕,若是在冬葵所服药里动手脚,既能让冬葵保不住胎儿,又能离间上官夫人和赵瑾的母子情分,委实歹毒!
殊不知这都是赵瑾自己主意。
“你去咱们院小厨房随意与我热点饭食罢,”穿好衣袍,赵瑾握握冬葵手,和柔道:“忙一整天不说,此刻还没吃上晚饭,肚里饥甚,我与母亲聊两句就罢,不会耽误太久时间。”
“妥,这就去。”冬葵指指桌上常备的小点心:“你先吃两口那个垫垫肚子。”
自冬葵终于再孕以来,因着不时嘴里想吃点东西,赵瑾命人在随手可及处常备着各种小零食,听罢冬葵建议,他捏了两块糯糯的团子点心塞嘴里,先一步出门去见母亲。
客厅里,上官夫人见到儿子后,把此前问过冬葵的话又问一遍,叹着儿子又瘦了,差事苦,差事忙。
赵瑾坐在旁边认真耐心听着,只要他沉得住气,母亲便会尽快表明来意。
果不其然,上官夫人说着心疼儿子押班辛苦,话锋一转牵扯出话题来:“若非你舅父又被人翻抓出多少年前那么点不要紧的小事,你至于现在还是小小八品?若是官职升上去,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忙苦。”
赵瑾道:“母亲,人犯了错就该受罚,时间不会磨灭伤害,岁月也消除不了舅父曾犯下的错事。”
被赵睦抓出来的陈年旧事,是上官霖甫年轻时,趁醉酒欺辱了一位当垆卖酒的酒家女,还因对方反抗而一怒之下划花女子脸,后来用权势与几个银钱把事平下。
那女子至今未出嫁,父母年迈,她因大龄不嫁而被当家兄长撵出家门,如今独个在汴都城外经营个小茶棚,勉强糊口。
上官霖甫一时兴起却毁了那女子一辈子,这个错,永远不会因为时间逝去而消灭。
上官夫人冷哼:“老大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忠肝义胆偏帮他,连你亲舅舅你都要捅一刀,我这是生养了个什么小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