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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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鬱金香的枯枝旁,面向窗户,想像深夜里有人透过没拉上窗帘的玻璃凝视床上的妈妈,眼神带着恨意……
「这里很少人经过吧?」
方阿姨手肘靠着窗框说:「偶尔有人过来浇花,没事人是不会从那边走过来的。」
顺着步道前行,绕过转角后有一大排樱花树,冬天时樱花盛开应该是一片美丽图画吧。沿着樱花树再过去就是其他各栋「别墅」。如果从大门过来的话,必须经过许多别墅才能来到这儿,想要不被人发现有点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三更半夜潜入………
回到花圃,我抬头观看这片挡土墙和更高处的粗壮树干。虽然相当陡峭不可能徒手攀爬,但如果将绳索系在挡土墙上方的树干垂吊下来,之后再抓着绳索攀上去,一个女人有办法完成这些动作吗?上方的树林固然陡峭,但不像水泥墙这般光溜溜无可攀附,只要用绳索爬到上面的树林应该就能顺利在林木之间移动吧?
很想亲身实验一下,无奈没准备绳索,穿着西装皮鞋也不适合攀岩。
不过,就算实验成功也不能证明甚么,只是在想像中确认这个可能性罢了,除非能找到其他的证据。但我忍不住这么想像着───
今年夏天,阴魂不散的「j」利用机会接近我,透过和我的亲密关係,得知妈妈独自住在这间疗养院。她无法越过几十名保鑣混进黎家大院,但想要侵入疗养院就轻而易举了。疗养院唯一的屏障就是「隐密性」,唯一的保鑣是知情者的「守口如瓶」,因此我连康海伦都不曾带她来过,却无意间告诉了「j」。
「j」不是一般的访客,她总在深夜里以鬼魂的姿态来到妈妈窗前,说些含冤嫉恨的话。一个早该在二十年前死掉的人忽然现身,别说是精神衰弱的病患,就算正常人也承受不了吧?
妈妈并不想死。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颤抖着说自己害怕得不得了,我那时不明白她到底在怕甚么,事到如今才明白她真是见鬼了。
她不想死,她是被「j」逼死的。可为甚么要逼死妈妈?冤有头债有主,下令杀害j的是葛老大不是吗?
愈是放纵想像蔓延,事情就愈清晰。想起那天妈妈听我说葛老大出狱了,忽然要我赶在爸爸动身前先去美国───因为见到「j」的鬼魂,妈妈才开始怀疑j的死并不单纯,所以她要我去美国问葛老大。
死于一场意外的火灾没理由这样含冤怀恨。但如果是谋杀呢?如果杀手在动手前说出下命令的人是谁,j的怀恨就不是没道理的了。
再假设,杀手说出的名字并不是「葛老大」。也许他是这么告诉j───
「是蜜雪儿派我来杀你的,因为你要抢走她的丈夫。」
「黎泰知道吗?」
「黎先生有了孩子也不想再跟你继续纠缠下去。他知道我来杀你,没反对。」
或者他说:「黎先生不愿意杀你,但蜜雪儿非要你消失不可!」
或者:「他们夫妻因为孩子言归于好,决心排除你这颗绊脚石!」
有太多可能性能解释j的怒火何以投向妈妈,虽然我不知道杀手为甚么要陷害她。那个杀手就是「康有为」──小海的爸爸,而我却阴错阳差将那个「j」送去小海身边………
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我这就去问康有为,他一定不会说实话吧?
总之,j含恨而死,死不瞑目,于是二十年后化作厉鬼来向妈妈索命───至少妈妈这么相信。
至于我,我是不信鬼神的。
我相信世上没有太多巧合,例如今年夏天的某个夜晚,我在柏青哥店遇见一个女人,为她痛打了两个混混,随后便和她坠入情网。这个女人恰巧也姓姜,长得恰巧和葛老大屋里那张「姜凤仪」的照片极为神似。所谓命运的轮回性,所谓歷史重演、机缘巧合,那些都只是主观情感的投射罢了,拿主观的想像附会现实的结论。
现实中有没有这样的巧遇呢?有一个人可以为我解答。
从台东森林旁的疗养院回到台北的林森北路,已是深夜,但我要找的人这时间正活跃着。
柏青哥店里依然冷冷清清没甚么客人,真正鼎沸的所在是地下室,我要找的人可能就在那间地下室的赌场里。就算他不在也能打听到下落。不过我希望他恰巧在这儿,因为我要问的事与这个地方有关。
运气不错,一开啟暗门就在德州扑克的檯子见到那个全套白西装,一年四季都是这打扮的赵盛。他面前正叠着一大落筹码,看样子手风挺顺。赌场里的围事一般不会上桌赌钱,不过他手头宽裕时偶尔也会赌两把。
「老赵。」
「唷!是你呀,听说你去了美国,阿公派人到处找你,还找到我头上……」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冷硬,瞬间又恢復轻松口吻:「为了找你个臭小子居然派陈焕民出马,真是伤脑筋哪!」
「陈焕民?」我知道这个人,三十几岁斯斯文文的模样,一向都在爸爸身边,没听说他做过甚么事但大家似乎都很怕他。
「不提了。你今天也来赌一把?」
「有点事要问你。上楼说吧!」
赵盛捏了捏牌角似乎有点犹豫,最后还是盖了牌不跟,将桌上的筹码全都拨进盒子里。赌场的人立刻上前帮他将筹码兑换成支票。
回到楼上的柏青哥店,比刚才来的时候还冷清。我逕自走到一个机台前坐下,赵盛也跟过来坐在邻位。几个月前,姜珮曾经在这个位子上被两个混混骚扰。
「还记得这个位子吗?」我说。
赵盛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装迷糊,但见到我十分明确的眼神后决定放弃。
「记得。」
「是你找上她的,还是她先找上你?」
赵盛上下打量我,想看出我到底知道了多少。其实他甚么都看不出来,因为我甚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猜的。我先将猜的当作已知,再套取情报来印证猜想。
我猜测当天那两个小混混是赵盛安排的,目的是引起我的注意,好製造姜珮接近我的机会。但我想不通有甚么必要弄得这样麻烦,以姜珮的姿色只需在我常去的酒吧里等我,一杯酒就能让我上鉤。我直截了当提出疑问,对付赵盛这种老江湖没必要拐弯抹角,态度愈直接愈能得到答案。
「你说的是那天你英雄救美的事吧?那纯粹是意外啦。」
「真的吗?」
「不过我也的确认识那个女人,在那之前。说认识嘛其实也不算很熟,只是经常在店里见到面。像那样的女人很难不留下印象,是吧。」
「只是这样?」
「……有时候会向我打听些事儿。这也没甚么好奇怪的,你一个漂亮小伙子又是黎家大少爷,女孩子总会有兴趣;有兴趣就多打听几句囉。」
「说清楚点!她一开始就知道我姓黎,还是你告诉她的?」
「我不是很喜欢你的口气。」
「抱歉,老赵。我只是想弄清楚她接近我的目的。」
「还能有甚么目的,不是要你的人就是要你的钱,哈!最好是人财两得。你小子也是在外面跑的,不会这么清纯吧?」
「那么她是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分囉?」
「也不是这么说。你每次来店里她就直勾勾盯着你瞧,不过你老是匆匆晃过去没停在店里,她倒也淡定得很,没跟去楼下。我一旁瞧得有趣,有一回就问她想不想认识那个靚仔啊?我可以帮你介绍。我可甚么都没说,是她主动问起你是不是姓黎的。」
我目不转睛盯着赵盛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