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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与情人(四)

 

于锦铭起身关窗,两扇玻璃合拢,卧房内骤然寂寂无声。他转回床榻,温暖的身子覆上她胸口,唇齿触到颈窝。

苏青瑶急忙止住他,叫他别啃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徐志怀容易起疑。

于锦铭顿了顿,继而翻身,躺在她身旁,不说话。

夫妻之实仿佛一个圈,死死将二人套住,这清晰的界限时刻提醒于锦铭,他就是个彻底的外人。

“你……是吃醋了?”苏青瑶抬眸看他,幽暗里,眼波如涟漪荡漾。

于锦铭抿唇,面对着面,吐气温和地喷在她的脸蛋,游离着,迟迟不吻。苏青瑶算不准他要何时亲上,眼睛半张半闭,睫毛雏鸟般打颤。他倏忽一笑,接着,舌头撬开她的牙关,搅动口津,热情又粗鲁地吻她,热浪席卷。

“尝到甜的,不醋了。”他道。

苏青瑶噗嗤一笑,手臂揽住他的肩,在后背摸来摸去。

“你太瘦了。”于锦铭环住她的细腰,又说。

苏青瑶苦笑。

他不知,早年的风气更可怖,女人一个个使劲把胸勒平,小胸小脚小胳膊小腿,乍一看好似尚未发育的女童。所以苏青瑶九岁开始束胸,暑天也不许脱,活生生热出一身痱子。幸好过了几年,遇上社会各界反束胸的运动,才扔掉裹胸布。

“从小就这样,身体不大好。”苏青瑶叹息。

那晚,两人依偎着,聊了许多话。

苏青瑶告诉他,明星里她最喜欢阮玲玉,读杂志报刊比读书多,爱吃西洋点心。于锦铭也告诉她,自己看好莱坞电影,特别是卓别林,有时会看儿童片,贝蒂娃娃、米老鼠之类,能下厨,可以从明早开始学做点心。

后来说到家里。他知道她生母跳井自杀那年,她六岁,娘亲刚满二十一。她也知道他还有个叫于锦城的兄长,现如今在南京总统府就职。

彼此聊到眼皮打架,也不知谁先没了声响,如此相拥入眠。

昏昏沉沉睡了八九个钟头光景,转醒,苏青瑶见于锦铭刚冲完凉出来,正打着哈欠。于锦铭低头专心拿毛巾擦着半干的短发,擦完,眼皮一低,正对上苏青瑶的视线。他愣了愣,笑了笑,几步走到床边。

“下午没事,要不要去看电影?”于锦铭将她整个覆在身下。发梢积蓄的水珠撒在苏青瑶的面颊,微微发凉。

“再说吧,”苏青瑶撩起他额前的短发,想背到后头,以免水珠溅进眼睛,“要在天黑前赶回家。”

于锦铭沉默,俯身吻她。

亲着亲着就变了味,他手摸到被褥下,掌心蹭着她的腰线。苏青瑶隐约觉出他胯下的形状,脸一红,胳膊推推他。

“别嘛,阿瑶,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于锦铭蹭着她的颈子,边亲边说,“我难受。”

苏青瑶简直被吻到糊涂,没法子,被他压着又插进去。

肌肤凉了一阵,但很快热起来,面对面,耳鬓厮磨着,苏青瑶感觉他的颈窝有熬到滚烫的蜜糖香。保持这个姿势,于锦铭挺腰急捣,在内里射了一回,两人又腻了会儿。苏青瑶心想,差不多该起床洗漱,接着便眼睁睁看他坐起,半软的肉根重新竖立起。

于锦铭改换姿势,从背后掰开腿,猛得顶垮没入湿黏的花穴。

他那物什硬的那样快,一点道理不讲。苏青瑶不明不白被折腾好几回,末了,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对准他肩膀捶了两拳,叫他起火做饭去。

于锦铭恋恋不舍地爬起,套了件直筒裤去厨房。

苏青瑶梳洗罢,穿戴好首饰,长发一丝不乱地挽起,跟做客似的。她去到厨房,已是中午,太阳光照得窗外雪白,连地上成片的花砖也晃动着无数金光。

于锦铭在炖菜,揭开锅,一大团蒸汽冒出来。他伸筷子沾汤汁尝了口咸淡,又盖上,抽出案板,把洗净的洋葱和甜椒切碎,小刀在砧板啪嗒啪嗒响。苏青瑶忍不住笑,她除去干红白事流水席的伙夫,没见过男人做饭。她自己也不下厨,出嫁前有继母,在学校吃食堂,出嫁后靠厨娘,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

“你先吃几口垫下肚子。”于锦铭舀几块煮熟的土豆,盛进小碗,撒盐、胡椒、橄榄油之类的调料拌匀,带着小勺一道递给她。

苏青瑶接过,坐在餐桌边慢条斯理地挖着。

刚出锅的土豆散着热气,扑着眼睛,无端促人发困。

她眨眨眼,恍惚忆起从前在启明女学,女同学们常凑在一起大谈理想丈夫和完满家庭。

勿怪。她们个个清楚自己将来要嫁人,然后马不停蹄地造人,或早或晚。和小孩总想着长大如何如何无差,既然命中注定,不如多想想。

启明女校的学生们多少带点傲气。

说,理想的丈夫……必然读过大学,最好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家中有钱,雇得起佣人干活,会买许多珠宝当礼物。每天按时回家,不许跟同事喝得烂醉,吐得满地,臭的很。最后是要尊重她,娶进家门后,立刻严词警告在外头的其它女人,禁止冒犯她这个端正雅致的妻……

这些苏青瑶都有,甚至徐志怀从没有过“外头的女人”,不必满身珠翠地跑去给谁下马威。

但。

为什么?

苏青瑶抬头,望向于锦铭的背影。

在那一瞬,她怀疑自己是否太下作,坐在这儿,对徐志怀不公平,对于锦铭亦是。

过不久,牛肉浓汤煮到时间,端上桌,一股子热腾腾的酸气直窜脑顶。

“尝尝,我也半年多没做了,”于锦铭道,“难吃就倒掉,我们出去吃。”

“我从没吃过俄餐,比不出好坏,”苏青瑶捏起调羹,浅笑,“所以,这再难吃也是排第一的俄国菜。”

于锦铭垂眸一笑,继而抬眸,深深凝视面前人,正欲说些什么。

恰在此刻,门外冷不丁传来一阵叩门声,打断了彼此的对视。

苏青瑶心猛然一跳,下意识拔高声调,冲玄关喊:“谁?”

门外人无言,又敲门。

咚——咚——咚——

“应该是常君,他可能临时有事找我。”于锦铭说。

苏青瑶觉得也是,心定了定。

“你赶紧回卧房把衣裳穿好,别大白天的衣冠不整。”她撵于锦铭回卧房,起身朝玄关去。“我去开门。”

走到门前,苏青瑶又问一遍:“谁啊?”

对面人没答话,只敲门。

苏青瑶搭上门把手,拧下,手指微微颤动。她本能感觉不对劲,可房门一直响,咚、咚、咚,总归是有人在敲。木门一寸寸扯开,仿佛撕裂一匹绸缎。她侧身,从门缝,最先看到一条考究的深蓝色领带,仿佛过电,她打了个哆嗦,仰头望向门外的男人。

“志、志……志怀?你怎么……”苏青瑶勉强做出笑容,肠胃里冷得像盘了条斑斓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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