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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心事

 

她抬起头,顺着声音望过去。

嫣红梅花树下,坐着的妇人眉眼娇丽,放下手中书册,对她招了招手。

“过来。”

芸娘……

她茫然地走过去。

芸娘坐在树下,身前小火炉里,热热偎着一隻陶罐,罐中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在冰天雪地里凝成一股细细热雾。

有清苦药香从其中散发出来。

芸娘伸手,用帕子握着罐柄将药罐提起来,倒在石桌上的空碗中。

药碗即刻被填满,妇人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道:“你上山三日了,可还适应得习惯?”

“习惯。”

芸娘满意地点头,“那就好。”她笑,“既上山,我来带你认识几位朋友。”

朋友?

陆曈愣了一愣。

她从常武县跟着芸娘一路来到苏南落梅峰,自上山后三日,从未见过一人,整个落梅峰似乎只有她和芸娘两个人,哪里来的朋友?

芸娘牵着她的手,如慈爱长辈,耐心又温柔,走到屋后一大片开得烂漫的草丛中,陆曈不知种的是什么,隻觉草木茂盛颜色鲜艳。

妇人在草丛前停下脚步。

“你看。”她说。

陆曈看过去,随即毛骨悚然。

丛丛草木中心,隐隐隆起一排排黑黝黝土丘,陆曈一开始没看清楚,待看清楚,不由头皮发麻。

那是一排排坟冢。

埋得不甚认真,略显潦草,然而常武县大疫时,病死无数,田埂边常有这样潦草的坟冢,她见得太多。

陆曈声音发颤:“这是……”

“是你的十六位师兄师姐,”芸娘笑着解释。

“他们都与你年纪相仿,”妇人柔声道:“也在落梅峰陪我度过一段日子,就是体弱了些,陪我的日子太少。”

“小十七,”芸娘道:“你可要陪我久一点。”

陆曈恐惧得发抖。

芸娘一直叫她“十七”,她不知道何意。如今却在这排排坟冢中,窥见出一点端倪。

她将要成为埋在这里的第十七个,她是第十七个死人。

似是被她陡然煞白的脸色逗笑,芸娘惊讶:“怎么那副神情,以为我会杀了你吗?”

妇人抚了抚她的头,嗔道:“傻孩子。”

她已吓得不敢动弹,双腿发软,宛如一尊木偶般任由芸娘牵着,回到了草屋。

“小十七,当初你救我家人时,告诉我说,你什么都能做。”

陆曈望着她,一颗心渐渐下坠:“小姐想要我做什么?”

芸娘走到石桌边,拿起方才那隻倒满了汤药的药碗递给她,微微一笑。

“喝了它。”

褐色汤药在碗里微微荡起涟漪,她在碗里看见自己那张惶然的脸,那样的恐惧无助。

她别无选择。

陆曈喝光了药碗里的汤药,芸娘拿出帕子,替她擦拭嘴角润湿的药汁,笑着开口。

“别怕,这不是毒药,也不会要你性命。只是会让你难受一点。”

“我瞧你刚才喝药很是干脆利落,看来是个不怕苦的好孩子。”

芸娘把她往草屋里轻轻一推,随即“哒”的一声,门被锁上。陆曈回过神,猛地扑到门前拍门,听到妇人含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刚才那碗药,叫‘渡蚁阵’。”

“服用后一个时辰,会有一点点疼,宛如蚁群爬过,无处可解。若你能忍过三个时辰,药效一过,自然无碍,但若忍不过去,可就要小心喽。”

“你前头那位小十六姐姐,可就是没忍过这碗药,拿根绳子悬梁自尽,解下来的时候,模样可难看了。”

“小十七,”她说,“你可要坚持住呀。”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任由她如何拍打屋门,再无回音,芸娘已经走了。

她被一个人留在这间屋里。

屋中昏暗,窗户也被锁住,她无处可去,步步后退,脚却踩到什么东西,差点绊了一跤,低头一看,原是一截绳索。

那截绳索挺粗,绳索之上遍布一点暗沉血痕,陆曈忽然想起方才芸娘说的那句“你前头那位小十六姐姐,可就是没忍过这碗药,拿根绳子悬梁自尽”。

那是前面那位喝药人留下的、悬梁的绳索。

宛如被针扎到,陆曈手一松,粗大绳索应声而掉。

她猛地避开。

陆曈扑到门前,再次拍门:“小姐,芸娘!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直到她拍得累了、倦了,从门上缓缓滑落下去时,也没有任何回声。陆曈坐在门后,抱肩蜷缩成一团,看着那截带血的绳索,心中一片绝望。

她会死的,她绝对熬不过去,前头都已死了十六位,她迟早也会被埋在草园中,成为一滩烂泥。

她没办法和爹娘兄姊团聚了。

爹娘、哥哥姐姐……

她哭了很久,哭得嗓子发哑,却在极度惶惑中,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不行,她不能死。

她死在这里,没人会知道,爹娘一辈子都不会知晓。

至少现在不能!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陆曈重新爬了起来,那截粗大的染血绳索仍在地上,她盘算着,芸娘隻说熬过那点痛楚就行了,她要熬过去,如何熬过去……

眼睛掠过屋中,陆曈的目光落在桌上那隻剪刀上。

那是用来剪短灯芯的银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芸娘留在了屋里。

陆曈起身拿起那把剪刀,又捡起地上那根长长绳索,下定决心,一剪为二。

这绳子长度用来上吊最好,可她却要用这根绳子来绑缚双手。她曾和陆谦学过的绑绳子的方法,绑缚双手,挣脱不开。

她要试一试。

记忆中绑缚绳子的办法已经不甚清楚,而心口处已渐渐有阵痛传来,陆曈抖着手,险些握不准麻绳,磕磕绊绊地将那截麻绳套在了自己腕间,麻绳套上去最后一刻,巨大疼痛扑面而来。

芸娘骗了她。

那根本不是一点点疼。那是足以摧毁人意志力的疼痛。

她太痛了,在那一刻,忽然能明白为何前头那位“十六”会用绳子悬梁,那实在是比死还要令人难受。

最难以忍受的时候,便忍不住挠墙,指甲深深陷进泥墙中,渐渐有血从指缝中溢出,她痛苦地在地上翻滚,那间黑漆漆的小屋子没了光亮,只有嘶哑的哭音。

……

“芸娘……”

安静的夜里,忽然有人声响起。

裴云暎猛地睁开眼睛。

孤身在外,他一向眠浅。屋中灯火不知何时已被风吹灭,却有更压抑的低声从榻上传来。

“陆曈?”裴云暎皱眉看向床上。

无人回答。

他翻身坐起,摸到火折子,将桌上油灯点亮,那点暖色灯焰在屋中摇曳,他把油灯放在一边桌上,走到陆曈榻前。

陆曈闭着眼睛。

临睡前,她脸衝着墙,此刻已翻过身来,浑身蜷缩成一体,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神色痛苦,有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上渗出。

裴云暎面色微变,摇了摇陆曈的肩:“陆曈?”

她似陷在梦中,并未清醒,下一刻,忽地伸出手来。

裴云暎愣了一下,低头看去。

陆曈抓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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