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许比她在沈家,还要更如履薄冰一些。
今日陆国公不知是在和陆衡说什么要事,但一定是不能叫旁人知晓之事,陆闻同她一样无意间撞见他们在书房门前的对话,若是叫人知晓了,只怕陆闻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兴许是相同的处境令沈南枝对陆闻有些惺惺相惜,更何况今日陆闻还将她从醉汉手中救下,方才她也因陆闻的及时出现她才未叫人发现了,在沈南枝心中,此前对陆闻的那一点偏见和抵触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只是个心地善良,又孤苦无依的少年罢了。
陆闻微微挑眉,似是在沈南枝眼底瞧见几分疼惜之意来,并非同情,并非可怜,竟然是疼惜?
不知为何,松动的唇角缓缓上扬起了些许弧度,笑意未达眼底,但陆闻眼底却升起了几分温度,直勾勾地盯着沈南枝,忽的问道:“嫂嫂用的何物沐浴?”
沈南枝神色一顿,好似有热烫逐渐朝着耳根蔓延,陆闻突然没头没脑的发问叫她有些不明所以,且这问题有些太过私密,她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下一瞬,陆闻敛目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你身上的血腥味都洗净了。”
沈南枝这才反应过来,却又顿时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陆闻还只是个少年,他将她从醉汉手中救下,就已是证明了他的人品,而她又是他的长嫂,他又怎会唐突了她。
他方才杀了那醉汉,虽是大多鲜血洒在了她的身上,但想来他定也沾染上些许。
沈南枝敛目掩去自己眼底的一抹不自然,但思及面对是陆闻,也不知怎的,又多了几分底气,这才轻声道:“是我自己做的皂角,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的确有洗净污渍祛味留香的功效,你若需要,我这便去我屋中取给你。”
做皂角这事,是沈南枝少时跟着崔英秀在洗衣房中务工时学会的。
洗衣房中有位大婶自己研究制作了一种皂角,洗出的衣物干净又馨香,这便叫她当时在洗衣房得了管事的好些夸赞,就连上头的主子,每每瞧见那位大婶洗的衣服,也会因着欣喜多打赏她些工钱。
对此,崔英秀是极为不满的,她认为那大婶就是在投机取巧,大家都洗同样多的衣物,她却多得了工钱,这便联合洗衣房的其他工人排挤欺压那位大婶。
年幼的沈南枝并不明白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她只是觉得好奇,也甚是喜欢那个香气,所以时常趁母亲不在试探着与那位大婶亲近,想向她学习制作皂角的方法。
遥想那时,那位大婶似乎是从小到大第一个对沈南枝说这话的人。
她用带着厚茧的手轻抚沈南枝的头,语气很是温柔:“你这孩子,可真招人稀罕。”
以至于为了这句她打小便未曾听过的话,在那位大婶被人诬陷私藏主子衣物时,沈南枝大着胆子站出来,将诬陷大婶的人给指了出来,大婶这才得以保住了这份工作。
但沈南枝没想到,谋划此事的却是自己的母亲,她这般做的下场便是令崔英秀和她以及参与此事的其余工人都被赶出了洗衣房。
崔英秀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沈南枝自然也挨了不少打骂。
但后来大婶为了感谢沈南枝,将制作皂角的方法教给了她。
沈南枝学得很快,还举一反三自己研究了一些味道和功效的不同皂角,甚至还在心里想着,这样一份手艺说不定能帮着家里赚些钱。
可当沈南枝兴冲冲将这个想法告知崔英秀时,崔英秀却将她辛苦制作的皂角摔了一地,打骂和贬低淹没了她。
“那个贱人教你的能是什么好玩意?要能发财她怎还会在洗衣房洗衣服,这等残次品拿出去卖,可别叫人笑掉了大牙,要是有哪个傻棍儿给买了洗出问题来了,你岂是要我沈家身败名裂?”
谁会相信一个八岁的孩童做出来的东西能够卖钱,沈南枝挨过打后便再未向崔英秀提及过此事,但制作皂角的方法她却是一直记在心里,如今她也能挺直了胸膛以性命担保,她做的皂角不会叫任何人洗出任何问题来。
但,到底不是什么值钱物。
思及此,刚还想着要给陆闻送去皂角的想法又瞬间叫沈南枝心底有些怯懦了。
陆闻再不济也是国公府的次子,而自己所用的这等低等皂角,岂不是折煞了他的身份。
沈南枝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陆闻唇角的笑意竟蔓延到了眼角,在她开口之前,先一步道:“那便先谢过嫂嫂了,不过今日太晚了,明日吧。”
沈南枝喉头一噎,竟没曾想陆闻就这般应了下来。
他竟是不嫌弃的。
沈南枝默了一瞬,微微垂下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好一会才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好,那便明日给你送去,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末了,沈南枝想了想,还是又道上了一句:“谢谢你陆闻,今日,真的非常谢谢你。”
说完,沈南枝转身便要走。
女子转身的动作带起飘动的发丝,像是又将那一抹香甜的气息送入了陆闻鼻尖。
陆闻指尖微动,指腹似是触及到了袖口中的某样物件,待他反应过来时,已是先开口唤住了她:“嫂嫂。”
沈南枝回过头来,月色落在她素净的面容上,微扬的眼尾还带着方才未来得及敛去的喜色,双眸透亮,双唇微张,轻柔的嗓音划破了沉寂的夜色,勾起一丝无名的涟漪:“怎么了?”
陆闻蜷缩了一瞬指骨,顿了片刻,才缓缓从袖口中取出一封沾了血迹的信封:“嫂嫂,你掉的东西,还你。”
沈南枝一惊,忙不迭从陆闻手中拿过信封,惊愣地看着信封上的血迹,一时间竟不知该欣喜自己找回了遗失的信件,还是该忧心陆闻是否已看过里面叫她有些难为情的内容。
待到她回神抬头想再次向陆闻道谢时,跟前已是没有了陆闻的身影,唯有远处逐渐消散在黑暗中的高挺身影,直到彻底远去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