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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呢?她难道只是为了看秦淮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吗!”
“你现在急于找到搭檔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串通秦淮放她走的事过错在我我不会怪你,按理说,这句话也不该在这种场合由我对你说——但有些时候,你不放下悲喜,就会被它所掌握。”
“我说这些是希望你相信我一次,无关什么利益交换,就算只是出于我们之间微薄的友情……”艾唯无力地攥着她的衣领,头却慢慢滑了下去。
前几句话,她说得还算镇定,条分缕析地晓之以理,直指洛斯心中不敢细想的念头,传达着“想要抓到安吉莉亚就必须听我的”这一信息,可后面一句却渐渐没了气势,微弱的气息无法仿佛支撑她说完这句话似的,她的话音越来越弱,以至于抑製不住地开始颤动。洛斯扶着她的胳膊:“艾唯……”
“请你,帮帮我。”
不远处,军方正有条不紊地维持着秩序,接到召集的工人停止作业,陆陆续续地赶向出口处集合,裹挟着吵嚷声的海风是人声天然的掩体,艾唯低垂着头,将藏着哭腔的请求藏在了风中。
这是她这一生中最无助的时刻之一——她做出的最无私也最自私的决定,让她终于鼓起勇气抓住的一朵云,在她以为一切都要成功之时,就要化作扑火的蝴蝶,消散进烟雾里。
就算是差一点被打偏的子弹射穿心臟,她躺在手术台上,上半身大半边被血沾染,因为失血与麻醉不得已暴露出最不设防的一面,艾唯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艾唯小姐并不脆弱,也不需要谁来可怜,走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地衡量着“利益”,如今生疏地尝试着谈论“情谊”,为了爱人的性命。
洛斯目光动容:“我知道了,你先……”
被她扯着,洛斯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她后退了一步,踩进了身后一堆瓦砾中。她毫无防备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看过去。
这是……一支手枪。
洛斯的手顿时卸了力,她弯腰捡起了这支枪,快速地锁定了刻在枪身的编号,随后瞳孔一缩——这支枪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手心,却仿佛被一隻无形的手扣动了扳机,子弹楔进了她的感官,她耳畔“轰”的一声,流动在她身边的时间刹那间凝滞了。
这是泽拉的配枪,子弹已经打空了。
“洛斯,”艾唯注意到了她的变化,紧紧捏着她的肩膀,像一种安慰,“没时间了。”
“你说安吉莉亚会亲自来现场,这点我保留意见。”洛斯攥着那把枪,指甲深陷入皮肉之中,全身的精力仿佛化作血迹,从掌心淅淅沥沥滴下,沉进了泥水之中,剩下一个躯壳,不得不接受现实,然后让自己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背挺起来,声音沉下去,不得已保持着理智,让自己尽量客观地陈述意见。
“按照你在车上尝试激怒安吉莉亚的一番话来看,她至少现在已经不是那种为了满足好奇心可以不顾性命的人,她未必会亲临现场,或许会通过某种手段监控着事态的发展。但碍于设备限制,我推测她会在这周边……”
为数不多的理性像燃烧的倒计时,她的语速逐渐加快,话音未落,东边不远处,一道强光撕开了黄昏前平静的蓝天,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沉闷的轰鸣,仿佛连带着地面都在震颤——洛斯的话音戛然而止,迅速地与艾唯对视了一眼。
她们在海边!
“杀了我”
秦淮来不及躲藏,从反应过来到蹲下的这顷刻之间,“安吉莉亚”的皮肉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花横飞,被高高抛起后铺满了身后整截桥面,又很快被叫嚣的火舌吞没,靠近吊桥的一众手下被余波掀出数米远。
轰鸣着炸开的热浪炸起海水,仿佛让整个大地一同震颤起来,秦淮险些被热浪扫在地上,血味、焦肉味、硝烟味化身迎面而来的腥咸水汽,不由分说地占领了她的所有感官,她本能地闭眼护住头部,破碎的皮肤组织飞溅上手臂,边缘已经被燎的焦黑,难以分辨出本来的模样——
这竟然是个活人,一个伪装……或者说是整容成安吉莉亚的人肉炸弹!
幸而炸弹被推下栈道后才爆炸,饶是这样,近在咫尺的巨响与强光之下,秦淮还是短暂地失了聪,视野之内成了跳动着噪点的虚影,伴随着耳畔轰鸣阵阵,她摇摇晃晃地站定,不等视线重新聚焦,就一眼看见了礁石之下驶出的汽艇。
“安吉莉亚……”
秦淮扒着瞭望台的护栏,恨不能化身利剑一剑扎穿安吉莉亚的船——难怪她一路上、直到带她们来到瞭望塔,都对自己的挑衅视若无睹,原来是因为没有到电子设备的信号接收范围之内,安吉莉亚这个为了看戏不要命的反社会,躲避功能竟然进化得愈发完备了,精准地在作死的底线上游走,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再想抓住她……
她指甲在木质护栏上留下道道痕迹,等到被爆炸衝击的感官重新归位,她才惊觉栅栏表面的触感十分古怪。她张开手掌,然而不等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拉力猛地拽开,下一秒,呼啸的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了护栏,她方才紧抓的地方眨眼之间已经被火吞没。
安吉莉亚早在这里等待多时,给这出好戏搭建了舞台,枪声与炸弹是开场时打下的聚光灯,沿着泼上汽油的木边栏攀爬而上的火焰拉开幕布,风声与海浪是观众的欢呼,绵延两代人的仇恨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