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页
“中午留在家里吃饭。”
“不了,中午跟朋友出去吃。”
梁雁试探着看了看喻良:“那晚上……晚上你李阿姨要来,还记得李阿姨吗,小时候她抱过你,她有个儿子……”
“妈,”喻良笑了笑,“您要是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可以回去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叶扉安就在楼下。”
沉默蔓延开来,梁雁的脸慢慢转白,看了喻宏远一眼,欲言又止。
“你什么意思。”喻宏远沉下脸色,“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您知道不是。”喻良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在沙发上坐下来,道,“爸,您女儿很像您,就算知道希望渺茫,也还是想试最后一次。”
“你……你早点死心,”喻宏远意识到她想说些什么,眼皮重重一跳,“只要你还是我女儿一天,我就不可能同意。”
“现在的我已经不缺你们一句同意了,”喻良摇了摇头,“我本来不打算回家,是叶扉安让我回来的。”
家里的空气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喻良顿了顿,忽然问:“如果叶扉安是男的,你们会像现在这么反对吗?”
喻宏远跟梁雁同时愣住了。
他们没有说话——喻良低声说:“我知道你们不会。”
“良良,”梁雁苍白着脸,“但是她不是。”
“我其实一直都不明白,论人品,她无可挑剔,论长相……你们都见过她,家境也轮不到我来挑剔……而且,我喜欢她。”
喻良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梁雁蜷在腿上的手指一颤,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几乎立立刻想阻止她说下去——喻良苦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有点荒谬,但她接着说了下去:“最无关紧要的,性别,难道真的就这么无法接受吗?还是说,就因为标准特殊,所以我想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这种想法十分不可原谅?”
“不是,”梁雁按住喻宏远的胳膊,苍白着脸,“我们当然尊重你的意思,但是你们……你们这样,让我跟你爸怎么放心?我们都老了,总不能永远陪着你,你们找个好人结婚、生子,老了以后有人陪在身边……”
“事实就是,这几年没人照顾,你们没管我,我也一样活下来了。”喻良短促地笑了笑,像是自嘲,“除了总是在后悔之前听了你们的话分手以外,过得比之前任何一年都轻松,当然,现在也是,只是我也不再后悔了。”
梁雁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么直白尖锐的话,她的心里一抽,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对,就是这样,就因为她是女的。”喻宏远把水杯放在茶几上,玻璃杯磕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沉重分闷响,他沉声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你们想在一起,有法律保障吗?你想过会因为这个受到多少歧视吗?你知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看你……”
“爸,有那一层法律关系真的就能保证一辈子感情不变质吗?至于歧视,可能吧,但我自己觉得不重要,反倒是你们。我见过的最不能接受的人,你猜是谁?”喻良无奈地摊开手,“就是你们。”
“你现在当然不在乎保障,那你老了以后呢?等你老了以后,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没有子女照顾,那个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跟我们说‘轻松’?”
喻良默然良久:“以后的事谁也不好说,我只知道,如果现在跟叶扉安分开,我会难受一辈子。”
喻宏远的嘴唇都在颤抖,他抬起一隻手,指着喻良的脸,他好像气到了极点一时说不出话,另一隻手紧紧攥着茶杯,直到骨节泛白:“你不能为了现在一时的开心,就不管不顾不去想以后,你知不知道这样对自己有多不负责任——”
“您觉得什么叫负责任?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所谓‘名声’‘孝顺’,一昧地退让然后委屈自己一辈子吗?”喻良直视着他的眼睛,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真的,爸,在您看来什么是重要的?按照‘你们以为的正确’活下去吗?”
“您要是真的觉得我开不开心都不重要,那我也没话说……您说是为了我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承认我是个人,是个已经有足够的能力选择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有能力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任,真的就这么难吗?”
这话好像刺破僵硬的空气,扎进了他的心里,喻宏远倏地没了话音。
他想要反驳些什么,但对上喻良低垂的眉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到如今,他忽然从翻涌的怒火里生出几分茫然来。
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要从喻良的话中找出所谓的“错误”,但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喻良站起来,正了正外套的衣领。
“爸,妈……我走了。”
梁雁扶着沙发扶手,慌乱地站起来,似乎想要拦住她:“良良……”
“我过年会回来。”喻良温和地笑笑,就像刚才的争执从来没发生过,“你们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们是我爸妈,我没忘。”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或许可以保持表面的若无其事,但说出去的话像楔进人心的钉子,在转身的那一刻,就已经和心里仍存的感情一并被放上了天秤——就像喻良说的,她永远都是他们的女儿,从她降生那天起,血缘是无法割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