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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沈令很轻微地摇了摇头,而后又伸出一根手指虚虚地缠上贺闻帆的指尖,他手指柔软冰凉,带着未干的水渍。

“宝贝想要什么?”贺闻帆轻声问。

沈令眨眨眼,用同样湿濡的衣袖去碰贺闻帆的手背,贺闻帆瞬间明白了过来,沈令觉得自己身上太脏了。

他全身被冷汗湿透,每一寸皮肤都湿润黏腻的,衣服又在洗手间里沾上了水渍,换成平时,沈令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洗澡换衣服。

他最爱干净。

但现在不行了,他连动一下都会扯得心脏疼。

贺闻帆眼眶胀得发酸,他是真舍不得看到沈令这种样子。

他沉默两秒,征求医生后,用热水帮沈令擦去身上的汗,又小心给他换了一套衣服。

每一次轻微的挪动,沈令都会忍不住皱起眉紧紧咬住嘴唇,扑在氧气罩里的呼吸急促几分。

好在病号服的设计原本就是最方便脱换的那一类,贺闻帆轻手轻脚,没让沈令吃太多苦。

临近手术,医生不建议再继续上止痛药,沈令只能陷入绵延不绝的痛苦中。

他疼得睡不着觉。

平躺着后肋骨就传来强烈的刺痛,连带着整个背部都僵硬抽痛,像是随时会抽筋一样。

贺闻帆便把他抱进怀里,让他稍稍侧着身,虽然作用聊胜于无,但哪怕只是心理作用,贺闻帆也希望沈令稍微觉得好一些。

沈令一直到深夜都没法入睡。

冷汗一遍又一遍打湿衣襟,贺闻帆第无数次帮沈令擦汗后,沈令眼眶忽然红了。

贺闻帆一惊,连忙放下毛巾抱住沈令。

“怎么了宝宝?”

他语气焦急:“疼得很厉害吗?”

“我叫医生过来?”

沈令只是抓着他的衣袖,疲倦地摇了摇头,他张嘴,话音堵塞在氧气罩里。

贺闻帆便俯下身仔细地听。

沈令在问,他手术后能不能去新店的开业典礼。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贺闻帆怔了一瞬。

他看向沈令,沈令双眼凝视着虚空,有一种精疲力尽的疲惫破碎。

贺闻帆忽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他大概是在用一些自己期盼、眷恋的想象,来分担身体疼痛。

将希望寄予幻想,沈令大概真的到极限了。

贺闻帆一颗心被翻来覆去地碾碎。

“当然可以,”他第一次感到哽咽,“我会陪你去的。”

沈令眼睛亮了亮。

贺闻帆亲吻他的眉心。

“不仅可以去开业典礼,我还会陪你参加你的毕业典礼,陪你去茶庄避暑,我们可以一起做很多事情。”

贺闻帆平生不爱虚幻的想象,更不屑构筑美好的愿望,但那天晚上他说了很多。

他设想了一场和沈令的旅行,从气候季节到时间地点,再具体到询问沈令爱吃哪一个品种的冰葡萄。

他从上学起就不是文笔很好的那类学生,到现在也无法用语言描绘出引人入胜的绮丽场面,他只能事无巨细地讲述每一个可能发生的细节。

幸好沈令不怪他,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他靠在他怀里,眉目难得地舒展开。

熬过整整一个晚上,沈令似乎被痛楚磨平了,不再流着泪意识模糊地喊痛。

太阳升起时,沈令被推进手术室。

那时候他的精神甚至比平时还要好上一些。

他盯着走廊玻璃窗外缓缓升起的暖阳,看着阳光逐渐洒满大地,扑在冬天光秃秃的树枝上,竟然笑了笑。

圆圆的酒窝戳在脸颊上,笑得很甜。

“笑什么呢宝贝?”

贺闻帆轻声问。

沈令就转回视线,用和窗外阳光金碎同样璀璨的眼瞳望向他,笑意盈盈。

“只是突然不害怕了。”他说。

他声音依然很弱,但贺闻帆听得很清楚,他眼底浮现出柔软的笑意,俯身亲吻沈令的眉心。

“真棒,”他珍而重之地说,“我在这里等你。”

那一年的春节,沈令是在医院过的。

他手术很成功,但开胸手术对于沈令这种身体底子不好的人来说,到底太危险了些,有点伤到元气了。

是以沈令的恢复期格外漫长。

一开始是伤口久久无法愈合,每次快要长好了,就感染发炎,然后是一轮又一轮的抢救。

好不容易伤口终于开始愈合,贺闻帆不用在提心吊胆沈令随时会进抢救室,但沈令的免疫力却又低到了可怕的程度。

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感冒发烧。

他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基本就像是被放在无菌仓里养护,贺闻帆照顾他比小王子照料玻璃罩里的玫瑰还要小心谨慎。

万幸无数金钱像纸一样砸进去,沈令身体总算逐渐好转。

医生详细评估过他的状态后,允许他回到家里过年。

贺闻帆欢天喜地的把沈令接回家,可刚住了一晚沈令就开始低烧,断断续续退不下去。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又回到医院。

全家在病房里过了一个除夕。

沈令的病房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套房,连餐厅厨具都一应俱全。

自打生病以来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医院,贺闻帆不愿他看着惨白的墙壁难过,将病房布置得有模有样,除了必要的医疗用具,其他看上去和普通的住宅并无两样。

甚至装饰得很温馨。

除夕当晚,沈令家人悉数到场,就连沈崇山都来了。

他给沈令和贺闻帆一人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贺闻帆打从小学毕业就没再收过红包。

看着突然递到眼前的,像砖头一样厚的红包,他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脖颈梗着发红。

沈令倒是收的相当顺手,甜甜地跟沈崇山撒了娇,转头就把红包塞进了自己包里。

看贺闻帆浑身僵硬地愣着,沈令撞撞他的手肘,“愣着干嘛,快收下啊,说谢谢爷爷。”

他说谢谢爷爷的声调非常嗲,一看就是没少跟长辈撒娇,深谙此道。

贺闻帆上下八百辈子都发不出这种音调,无奈地看了沈令一眼,接过红包,礼貌地道了谢。

“这才对嘛。”烫手的红包终于发了出去,沈崇山大笑起来,开始边看春晚边喝酒。

沈令两个常年在国外的哥哥也回来了。

见到贺闻帆就像见到什么豺狼虎豹,一脸凶神恶煞,活像贺闻帆从他们那里抢走了什么大宝贝。

但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如果沈令都不算大宝贝,那还有什么算?

于是既得利益者贺闻帆面对两位大舅子如狼似虎的目光,依旧能发自内心地露出平和亲切的微笑。

可他越是笑,大舅子们的目光就越是凶狠。

最后还是沈令拉了拉他的衣袖,偷偷在他耳边说,“你别笑了。”

“怎么了?”贺闻帆柔声问,边说还边往沈令嘴里塞了一颗青葡萄。

“唔,”沈令口腔被汁水填满,说话变得口齿不清,“你没发现他们已经想鲨人了吗?”

贺闻帆眼里只有沈令晶莹剔透的唇瓣,他失神地看着,“为什么?”

沈令腮帮子鼓鼓的,眉眼又极度认真,这种反差可爱得贺闻帆想咬他一口。

但碍于全家人都在,怕沈令害羞,贺闻帆非常体贴地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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