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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眼镜男:“只有一点点了。”

只有一点点晕了。

好了?

病症没了,宛如新生,眼镜男激动地走来走去,反覆确认后才想起来:“大,大师,我到底得的什么病?”

梁景瑶放下眼镜男的近视镜:“你没病,眼镜店把你左右眼的度数搞反了。”

眼镜男:“”

梁景瑶感觉这个病历,可以当收录进教科书了。

难道所有医生的疑难杂症,就这么简单。

诊金和卦金一样,一千块。

眼镜男千恩万谢离去。

另一位像纸人的男子走进来。

他似乎很自卑,站在大殿门口不进来,低头小声问:“大师介意我进来吗?”

这是问,也是试探。

梁景瑶温声道:“你的工作那么神圣,我为什么要介意?”

像纸人的男子不敢置信抬头:“您,您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一个入殓师。

给死者化妆整仪,让他们体面的离开。

这份职业,让他成为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别说亲人朋友的婚寿喜筵了,哪怕靠近一点,都被视为不吉利。

他从不敢和人握手,哪怕下班后一遍遍消过很多次毒。

他也不能说你好,再见。

因为那是对死人说的话。

一名优秀的医生,也是名合格的聆听者。

梁景瑶给他沏了杯茶。

男子叫刘刚,很普通的名字,今年三十九岁。

他最初选择去殡仪馆工作的理由很简单,赚钱,因为职业特殊性,待遇比别的行业高很多,干几年辞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没想到,被老师傅看上,当起了最让人忌讳的入殓师。

刘刚很好奇:为什么收我当徒弟?

老师傅说:因为其他人做这个,都为了钱。

刘刚实话实话:我也是为了钱

老师傅笑笑:你和其他人不同,你年轻。

殡仪馆的入殓师,大都是年过中年,甚至晚年,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做这个。

刘刚最终没拒绝,多少人盼着跟老师傅学习。

第一次工作,他就没忍住吐了。

那是一对父子,父亲送孩子上学的路上,连人带车被水泥罐车平碾。

是铲车送过来的。

已经不能用血肉模糊形容了,那是两堆肉馅。

老师傅表情平静,仿佛听不到他的呕吐声,一边仔细分辨这块骨头是父亲,那块是小孩,一边低声讲述经验。

钱没有容易赚的。

刘刚吐完后强行忍住,大着胆子按照师父说的,从一堆肉泥里寻找器官和内脏组织,只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再次吐的稀里哗啦。

当时是夏天,尸体腐化的特别快。

没多久,恶臭味穿过口罩。

老师傅似乎闻不到,把最后一块内脏填进体内,看了他一眼:“我第一次比你吐得还厉害,习惯就好了。”

刘刚真就慢慢习惯了。

慢慢习惯了职业带来的孤独,和各种不便。

姐姐要结婚了。

入殓师都很自觉,从来不参加婚礼。

可那是他的亲姐姐。

双方家庭说好,让他不要透露自己的职业。

婚礼那天,他像强迫症般,一遍遍用消毒水洗手,翻来覆去的洗,指甲缝都不放过。

这是他的习惯。

他心里有尸体的味道。

那是他当了入殓师后第一次参加婚礼。

他没去直系亲属的贵宾席,因为新郎的家人知道他的职业,被安排到新郎新娘双方不怎么重要同学同事的拼桌。

刘刚特意买了西装,衬衫,做了个发型,猛一看,像个城市白领。

最初婚礼进行的很顺利。

双方家长致辞,新郎新娘交换戒指,亲吻,刘刚看的热泪盈眶,他的姐姐,疼爱他的姐姐,嫁人了。

当扔捧花时,气氛达到高潮,好多人争着抢,没枪到反抢,说希望赶紧结婚,扔来扔去,不知怎么就扔到了他身上。

刘刚没多想,他忘记了自己入殓师的职业,傻呵呵的笑,属于他的幸福,什么时候能来到呢?

司仪烘托气氛,带头用力鼓掌,让他上去说几句。

司仪没发现,新郎那边的直系亲属脸色立刻变了。

刘刚也没发现,身边陌生的人连推带拉,把他推到舞台。

此刻,他成了主角。

筹备婚礼期间,他这个弟弟一直隐身,司仪甚至不知道新娘有这么个弟弟。

舞台灯光明亮,他从角落出现在众人眼前。

有人认出来了他!

大概因为太过惊讶,忘记了这种事不能大声说:“你,你是殡仪馆的刘师傅?”

刘刚一天最多的时候处理二十多具遗体,一个月好几百,根本记不住说话的人是哪具遗体的家属。

婚礼现场出现殡仪馆的人?

又有个中年妇女认出了他,大概和他有过什么不愉快,大声道:“对,他是那个给死人化妆的。”

入殓师,那是官方称呼,老百姓叫给死人化妆的。

刚才同桌的宾客惊的立刻站起来,特别坐他左右边的,脸色都变了。

刘刚跳下舞台,低着头,走了。

姐姐的婚礼,被他给搞砸了。

事情还没结束,和他同桌的宾客,事后纷纷抱怨,安排个给死人化妆的一起吃饭,几个意思呀,没这么办事的,不能明说吗?

如果明说,大概要给他单独安排一桌了。

此后姐姐生孩子,他没去,孩子百天,也没去。

姐夫的父母也不让去。

怕吓到孩子。

到现在,他甚至不知道姐姐家是什么样子。

大颗眼泪从刘刚脸庞滚落,那眼泪,不知蕴含了多少东西,浓到浑浊。

梁景瑶能理解。

人是群居动物,孤独,有时候比饥饿还可怕。

梁景瑶轻声道:“有没有想过换个职业?”

刘刚的精神状态,几乎在崩溃边缘,如果没猜错,他说的这些话,应该是第一次说,因为,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刘刚点头,又用力摇头。

他想换过。

他抗不住了。

这时,他的父母忽然双双去世,间隔只有两个月,他一边哭,一边亲自给二老化妆。

他在父亲的脸上抹了点煤灰,因为父亲一直说,最怀念以前当煤矿工人的日子,喜欢煤的那种质朴的泥土味。

母亲爱美,老了后脸上长满老人斑,她经常嘟囔,难看死了。

他帮母亲遮盖住老年斑,让她走的美美的。

也就在那一刻,刘刚真正领悟了什么叫入殓师。

让时光倒流,让冰冷的尸体重焕生机。

刘刚放弃了辞职的打算。

他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除了孤独,还有各种常人无法想到的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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