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下
和离·下
她却不明白,李瑛是以为她有眷恋之情,倒不管是对谁的,只唯恐多说两句,惹她难过。
于是李文正左思右想,在哄闹陪衬下极静的沉默里,憋出来一句,今天吃的,殿下觉得如何?
此话如鸿蒙初辟中第一道惊雷,让赵蕴正视起满桌没动几筷子的,怪不得李瑛那副欲诉还休,说多怕错,比起未出阁的女子,都更羞涩几分。
可怜李瑛,黄花闺女尚可刺绣托书,以表喜爱。他与心仪之人面对面坐着,都似雕梁画栋、天山雪莲,看着是绝顶漂亮,若真要人去攀折,还需他自己弯下腰来。
你是觉得我生气了吗?实话与你说了,我对简潼,本就不喜欢,也不在意。
喏,喝酒。
她斟满两杯梅酒,一杯塞给李瑛,与他咕嘟咕嘟硬灌了两坛,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魄力。
李瑛喝水吃饭速度极快,约莫一坛半都分摊在他身上,而赵蕴不负安王名声在前,三杯倒不在话下。
第四杯她刚沾了一口,嘴里又飞出了胡话,边喝边哭道,呜呜呜呜呜我一点不想想呆在宫里,也再不想看见他了,呜呜呜不对,我还是很想看见他的,只是要让他和我道歉,呜呜呜呜呜宫里的早膳、晚膳,都好难吃,我想吃清风饭
李瑛手足无措,识相如简涬、赵起这种狡诈之辈,大都会搂搂抱抱,或许偷香在怀。他呢,只能默默地夺了公主手旁空杯。
凭借对赵起的了解,一刻钟后醉汉就发起困来,她像滩烂泥软倒在桌沿。只不过,这团烂泥是白白软软的,点过口脂的嫣红双唇沾了未干的酒液,她压在袖上微微侧过去,便蹭出一道斜痕。
嗯得冰过的清风饭,晾在井下透了凉气,最是美味。
与你兄长一般,酒量堪忧。他确定赵蕴是喝倒了,替她擦了擦脸上水渍,既是如此性子,又何必为情所困。
赵蕴睡得快,已是渐入梦乡,白猫又蹲在殿前,伸伸懒腰上了屋顶,无影脚踹碎了三四块瓦,扑哧扑哧地砸着聚在下面的宫人,气得她大喝一声,嘤嘤!
落进李瑛耳中,饴糖般的哼叫拖长了黏糊,似有无限旖旎,等他坠入其中,惹上便是万劫不复。
嘤、嘤你赵蕴头一歪,身子便要滚地上去。
见此岂有坐视不理,李瑛赶忙捞着她。赵蕴梦里手持狗尾巴花,半虚半实地骗到了猫,丢开花便紧紧抱住它。
别走嘤嘤
那双手勾着他腰不放,纵然女子力气是小,李瑛却觉千斤重,亦不敢触碰她半分,任赵蕴将头埋在他胸前,离不开他似地念念有词。
不走,不走。小九,你松开好吗。
隔着夏季不厚的衣衫,她身上传来近乎炽热的温度,被醉酒薰过,青梅果子的清香蒸腾而出,赵蕴早就听不清旁人所言,还念叨着嘤嘤、嘤嘤。
听起来便像是瑛瑛的,他不自作多情,妄担个虚名,但多遐想几分,笑意爬上了嘴角。
小九,还醒着吗?
没人回他,赵蕴靠在他身上睡得酣甜,想来是猫抓到了,清风饭也吃到了。
李瑛只得做贼似的,捧着她招摇过市,送上车辇,给她后脑勺下垫了块软枕,方才悠悠策马,打道回府。
三元楼临窗雅间里,赵起自然是看尽全程,透薄纱帘亦隔不住赵蕴身段,被李瑛这等不解风情之人,摆成规规矩矩的模样。
忍下千八百的粗鄙之言,他恨恨道,吆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殿下,还是回到正题上。这看也看够了,居鞘从怀里掏出泛黄的纸张,蝇头小楷写满了人名。
原是不只是胡人,朝中暗流涌动,此乃腹背受敌
再说赵蕴,新酒下肚,睡醒时不觉头痛得很。倚在榻旁逗弄花糕的宁妃见她醒了,将手头小鱼干洒给猫,开口道,下个月乞巧,日子不错,还有九月十五,蕴儿觉得哪个好些?
阿娘?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赵蕴自是不知,宁瑶早就听完了一整本,定北侯情系九公主。
宁瑶心说好事成双,笑眯眯地,秦婕妤有了身孕,圣人大喜,便赶回来了。
原来这样,那你又问我什么日子,是作甚?
你与李文正的婚事啊,定好日子,圣旨便可送去侯府。
阿娘!
赵蕴啪叽一下掀了被子,气势汹汹地差些跌下床。
你急什么,和离书搁这儿了,记得签好画押。
我什么时候说要和李文正,和他成亲了!
宁瑶不当回事,慢条斯理地将炉里香灰压平,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若无意于他,何必隔三两天就要见着,哪有公主的样子了?
我,不是,我对他赵蕴有口难辩,她蓦地忆起,赵起和简涬都与她说过,少拿些闲散琐事惊扰母妃。
蕴儿,我知你委屈,但这半年来,你闹得还不够凶吗。与简家的事,你可当荒唐一场,圣人垂怜你,心疼你,也不多计较,岂可身在福中不知福。
宁瑶拉过她手,语重心长,简大郎平安无事,这是皆大欢喜。世间诸多女子,尚不能决议自身去处,你这样任性,若我百年之后,哪还有人愿多照拂于你?
赵蕴摇摇头,眼底落寞难掩,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却无法诉诸于口,只得道,我心意不在他,不过有事相求,况且她还想等,还愿等。
无人知晓,她那天命人扔了在简府的吃穿用具,却让菖蒲搜刮了简涬院落里的画像,都拢在一个匣子里,偷偷地藏进他塌下。
你呀,我不多说了。宁瑶起身,款步要走,临了回头道,九月十五,特意挑的今年秋猎后,再仔细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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