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邹良和马克走在前头,宋迎春在身后看着他。邹良很高,跟人高马大的马克站在一起都不输个头。他穿着白衬衫的背影干净体面,不时推推眼镜。高挺的鼻梁上,闪烁镜片后,一双锐利的眼睛。
马克问点什么,邹良都能笑着回答,偶尔也会停顿下来想一想,思考的样子随性大气。再回话过去,马克会跟他一起笑。
宋迎春又想起他妈说的那句话,有人坐轿有人抬轿,可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村里人都说陈春梅傲,可是傲怎么了?宋迎春遐想了一下,他以后的儿子要是也像邹良这么能耐,他也傲,尾巴翘上天去。
宋迎春发现邹良总是回头,还在看他。邹良一看过来,宋迎春就对他笑笑。邹良和马克走走停停,一停下,后面的人也停下。宋迎春不自觉往前面凑凑,队伍被拉长,宋迎春却走到了前面。
邹良拉住宋迎春,插进了最前排,和他并肩站着。
宋迎春有些拘谨,邹良却是更加轻松自在,他甩开那些个领导,领着宋迎春和马克朝前走。大家默认了这样的队形,一路往村尾的山里走。
前面就是宋迎春家,合欢开了一树的花,挺着高大粉红的树冠长出院子,站在耀眼的日光下。
马克说了点什么,邹良便指指宋迎春,随后比出一个ok的手势,马克连声说几句重复的英文,那个单词他听得懂,是“nice。”
邹良扭过头,朝身后的干部说:“马克说那棵树很漂亮,晚上能不能在树下吃饭。”
这不是问询,是通知。王茂平赶忙应道:“好嘞好嘞。”
这下,宋迎春站在前排不觉得拘谨了,他小声问邹良:“马克喜欢花啊?”
邹良贴着他的耳朵说:“他说好看,我说那就在这边吃晚饭,他很高兴。”
宋迎春睁大眼睛,邹良轻笑着敲敲他的肩头,示意继续走。
马克要去宋家吃饭,宋怀民和刘合欢也提前从地里回来了。
傍晚时分,宋迎春家的院子热热闹闹,未受邀的村民路过也都进院看看,跟宋家人聊几句,夸一夸那棵天天看见,也并未察觉有多好看的合欢树。
王茂平找了辆小货车,拉过来一张阔气的圆桌摆在树下。酒店订的菜,也说好了打包送过来。
邹良问马克,都来村里了,要不要尝点农家菜。一天的相处下来,让马克对口语流利的年轻人很有好感,连声说好。
要吃农家菜,宋迎春便去杀鸡。他从圈里抓了只毛丰羽亮的公鸡拎出来,邹良走过去要帮忙。
宋迎春不让:“你这衣服白,别弄脏了。”
邹良说没事,跟着宋迎春走到井边。邹良擒住鸡翅和鸡脚,宋迎春拉直鸡脖子,拔掉喉咙附近的毛,公鸡哀鸣着挣扎起来。宋迎春的手很快,抄起菜刀割下去,封闭的喉咙豁开一个深邃的口子,温热的鸡血哗啦啦落在地上的白瓷碗中。
“大良,别松手,待会它会抽抽。”宋迎春提醒着邹良。
邹良点点头,手抓得更紧。
宋迎春用菜刀在水泥地上轻轻划拉三下,那菜刀沾了鸡血,划三道鲜红的杠子。
那三刀是给鸡送行的,一种很古老的仪式。邹良只在小时候看他爷爷杀鸡时那样干过,嘴里还念念有词:“小鸡小鸡你莫怪,你是邹家一道菜……”
“你还知道这个啊。”邹良问他。
“畜生也是命啊,也知道疼的,你说是不?”
公鸡果然开始抽搐,邹良手下死死地攥着,低声说:“是。”
血放干净,鸡也死透了,宋迎春折过鸡脖子压在翅膀下,往灶台一扔,准备烧水拔毛。
王茂平转了一圈找到邹良:“你不陪着马克,杀什么鸡?赶紧过去啊,人家跟我们说不上话!”
邹良被他拉着回到院子里,坐在圆桌前喝茶,干部又多来了几个,要一起吃晚饭。
邹良不大喜欢这样的话局,奉承和官腔太多。好不容易挨到太阳落山,可以吃开饭了。是圆桌,又是院子,饭桌上讲究的那套上座下座便不好施展。邹良随便找个位置坐下,马克很自然地坐在他旁边,趁着那群领导还没落座,邹良一把抓住过来摆碗筷的宋迎春。
“迎春,你坐这里。”
宋迎春被他按坐在身边凳子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觉得靠近马克的地方,村领导肯定要坐的,但是邹良在身边,他又不好直接走。
王茂平显然对这个座位安排不满,他冲邹良使眼色,宋迎春也看见了。邹良却并不搭理,跟宋迎春说道:“别管他,就坐这。”扭头跟马克介绍桌上的菜。
宋怀民和刘合欢忙前忙后,菜摆满桌子,白酒洋酒连开好几瓶,刘合欢招呼着:“领导干部你们吃好喝好啊。”
王茂平称赞:“欢大妹子辛苦,辛苦。”
“来来来,我们吃,我们吃。”
邹良看着刘合欢退下去的身影,放下刚刚拿起的筷子,皱皱眉。
他努力回想着因为暑假放纵,而变得生疏的英语写作技巧。几分钟后,脑子里还是把小作文写出来了。
他是这样跟马克说的:“嗨,马克,你知道吗,这棵树叫合欢,这个屋子的女主人也叫合欢。这里面有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你想听吗?”
马克也放下筷子,说我很期待。他们俩一放,桌上人都跟着放下筷子,王茂平刚夹起的拍黄瓜都识相地扔在碗里。一群人看着邹良跟马克,叽叽咕咕讲着听不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