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女人,不变的是,她还是一样别扭。除了大哥之外,其他男人都会让她坐立难安。她将心灵寄托在小说里的遥远生活中,以逃离真实生活中的变幻无常;她屏弃传统生活中女人该如何打扮、思考、应对进退的规矩。罗斯玛丽是个女学究,个性坦率得令人头疼,完全缺乏女性那种工于心计与崇尚虚荣。
瑞特爱她,尊重她敏感的独立性格。多年的忽略已来不及弥补,但是他可以送她一份最珍贵的礼物——内在的他。他对罗斯玛丽完全开诚布公,以平等的态度对她说话,有时甚至把内心秘密掏给她,他可从来没有对谁如此坦诚过。罗斯玛丽感受到瑞特的这份真诚,就更敬重这个大哥。瑞特住在家中的十四个月里,这个过分世故、浪子回头的冒险家,与个子高得不像话、老是坐立不安、天真纯洁的老处女,成了最贴心的朋友。
现在罗斯玛丽感到瑞特辜负了她。她耳闻目睹瑞特从未在她面前暴露过的另一面,这才发觉慈爱、体贴的大哥竟然有着这般冷酷的性格。她又搞糊涂了,满肚子怀疑。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瑞特。”罗斯玛丽哭红的眼睛咄咄逼人。
“对不起,罗斯玛丽,”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被你碰巧听到,我很遗憾。不过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要她走得远远的,不要来烦我们。”
“可是她是你太太!”
“我离开她了,罗斯玛丽,她不肯接受离婚的条件,但是她明白我们的夫妇关系完蛋了。”
“那她为什么来这里?”
瑞特耸耸肩。“坐下来聊吧。说来话长”瑞特用慢慢吞吞、有条有理、生硬冷漠的语气,把斯佳丽的前两次婚姻,他的追求,以及斯佳丽为钱嫁他的过程,娓娓说给他妹妹听。还把他认识她这么些年来,她对阿希礼韦尔克斯几近痴心的迷恋,也一并说了出来。
“既然知道她爱的是别人,你为什么还要娶她?”罗斯玛丽问。
“为什么?”瑞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因为她浑身是火,不顾一切,勇敢顽强;因为在虚伪外表下的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因为她不同于我所认识的其他女人。她迷住了我,却又惹我生气,逼得我发疯。我爱她就如她爱阿希礼那样铭心刻骨。从第一眼见到她起,这就像一种病”声音里忧心忡忡。
瑞特将头埋在双手中,笑得浑身发抖。笑声给手指蒙住,变得有点模糊不清。“人生着实是一出荒谬的闹剧。如今阿希礼韦尔克斯已恢复自由身,随时可将斯佳丽娶进门,我也想要摆脱她,她却又决定回头找我,这其实也是可想而知的事。她一向就只要她得不到的东西。”
瑞特抬起头来。“我怕,”他平静地说“怕故事重演。我知道她是个没有心肝。自私自利的人,就像哭着要玩具的小孩,一旦东西到手后,便又顺手摔坏。可是,有时看到她歪着头的模样,欢天喜地的笑容,或者倏忽失落的表情,就差点让我忘掉所知道的底细。”
“可怜的瑞特埃”罗斯玛丽轻轻碰碰他的手臂。
瑞特伸手覆住她的手,随即露出笑容,又恢复了原来的他。“亲爱的,你眼前的人,曾经是密西西比河上叱咤一时的传奇人物,我赌了一辈子,从未输过。这次也不会输。我和斯佳丽已经谈妥条件。我决不能冒险让她在这栋屋子里待得太久。否则不是我又爱上她,就是会杀了她。所以我拿金币引诱她,她太贪财,金钱远远胜过她自称对我那份至死不渝的爱。但等社交季节一结束,她就会一走了之。在此之前我只需与她保持距离,比她耐性好,比她智谋高就行了。我巴望这一天赶快到来。她是个不肯输的人,而且这份心思很明显。打败一个输得起的人,那多索然无味。”瑞特的笑眼直盯着妹妹,随即却又变得严肃。
“要是妈妈知道我的婚姻不美满,准会要了她的命;可是不管这婚姻多不美满,一旦她知道是我要脱身的,更会觉得羞愧难堪。真是叫人进退两难。所以让斯佳丽自动离开最好,这样人家会认为我是受害、却勇敢忍受痛苦的一方,不会丢人现眼。”
“不后悔?”
“只后悔当过一次傻子,不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这是我莫大的安慰。而且可以大大雪清前次的耻辱。”
罗斯玛丽睁大眼睛,满不在乎地刨根问底。“要是斯佳丽改变了呢?她也许已经长大了。”
瑞特咧开嘴一笑。“套句斯佳丽自己说过的话——‘等猪会飞的时候吧!’”
“走开!”斯佳丽的脸埋在枕头里。
“今天是星期日,斯佳丽小姐,你不能睡太晚,宝莲和尤拉莉二位小姐在等你。”
斯佳丽呻吟一声。当个圣公会教徒多好埃至少可以睡晚一点。
圣米迦勒教堂的礼拜仪式十一点才开始。她叹了口气爬下床。
两个姨妈一见到斯佳丽,就开始训示她在社交季节应当注意的事项。斯佳丽不耐烦地听着宝莲和尤拉莉申述礼仪的重要性,态度要含蓄,对长辈要顺从,言行举止要有淑女风范。老天哪!这些规矩她从小听到大。自她学步开始,母亲和黑妈妈就日日少不了要耳提面命一番。
在去圣玛丽教堂的路上,斯佳丽都存心违抗地咬紧牙关,双眼直盯着自己的脚。她一点都听不进去,没办法。
但当她们回到姨妈家吃早餐时,宝莲说了一件她不得不听的事。
“不必摆张臭脸给我看,斯佳丽。我是为你好,才把别人说的话转告你。外面盛传你有两件全新的舞衣。在人人都心甘情愿地将就穿陈年旧衣服的日子里,这是见不得人的事。你刚来不久,必须处处谨慎小心,维护你和瑞特的名声。要知道,人们对瑞特还拿不定主意呢!”
斯佳丽的心顿时抽紧。如果破坏了瑞特的名声,他准会宰了她。
“瑞特怎么回事?求你快告诉我,宝莲姨妈。”
宝莲津津有味地谈着,都是老掉牙的故事——他被西点军校开除;因行为乖张,他父亲愤而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他素以发财不择手段而臭名远扬,他不仅是密西西比河船上和加利福尼亚金矿区的职业赌徒,而且还勾结提包客和叛贼谋利,这点更教人不齿。不可否认,他确实是南部邦联的一名勇敢士兵,是突破封锁线的走私船商,是李将军手下的一名炮手,而且他还把大部分肮脏钱捐给南部邦联——哈!斯佳丽暗想,瑞特确实是散播消息的高手。
——虽然如此,他的过去仍教人反感。现在他回家照顾母亲和妹妹的心意固然很好,可惜要花去他的好多宝贵时间才照顾得了。要不是因他父亲饿死获得一大笔人寿保险金,他母亲和妹妹可能没人管就死了。
斯佳丽咬紧牙,才没对宝莲大声嚷嚷。保险金的事是假的!瑞特始终没中止过对他母亲的关怀,是他父亲不准母亲接受他的任何东西!
只有在巴特勒老先生去世后,瑞特才能为埃莉诺小姐买房子,给她钱。
巴特勒老太太之所以不得不用保险金作借口,向外人解释生活无虞的原因,是因为瑞特的钱被看成肮脏钱。钱就是钱,这些老古板的查尔斯顿人怎么老是看不开?如果头上有屋顶遮风避雨,肚子里有东西充饥,钱的来处又有什么关系?
宝莲怎么还不停地对她说教?现在她到底扯到哪儿去了?无聊的肥料生意,那又是一则笑话。全世界的肥料利润加起来,也抵不上瑞特四处奔波买回他母亲的旧家具、银餐具、祖先画像,出钱雇用壮汉照料他的宝贝山茶花,而不种赚钱的农作物等等蠢事所扔掉的钞票。
“有不少查尔斯顿人靠磷酸矿发了大财,却都不招遥你可得好生注意,别染上奢华虚浮的习气。瑞特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