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不幸中的万幸,周围没有建筑群,火势没有蔓延开,没再酿成火烧半座城池的惨剧。
整座城市尚未从火灾中缓过神来,又添了新灾情,这次雷暴区域达二十几公里,集中在海边,涵盖十七个灾民安置点和五个住宅小区,受灾人数三十多万。
救援人员捉襟见肘,很多没有受伤的幸存者自发帮忙。
乔奚学过急救知识,便去帮忙处理一些简单的外伤,中途看见了鸡冠头的尸体。他正被救援人员从沙子底下挖出来,左边脑袋凹进去一块,那头红毛更红了。
她还遇见了同屋的中年男人夫妻,男人死了,女人只受了点轻伤。
乔奚帮她包扎,她哭着对乔奚说:“我摔倒了,他可以自己跑的,他没有,他趴在我身上,他趴在了我身上,他是替我死的。”
乔奚有点难过,其实这个男人也就是嘴欠了那么一句,对老婆挺好的,一直把矿泉水省给老婆喝,晓得那天就不拒绝他,借他充电了。
“乔奚,乔奚!”何海钰连滚带爬跑过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乔奚的手臂,急的声音都变了,“马姨不见了,我就是上个厕所,就五分钟,就五分钟而已,我一回来马姨不见了,她连甜甜都没带。我找过了,我到处都找过了。”
刘一峰三人都去帮忙了,何海钰留下来陪着马梅英,之前在医务室,要不是他们强拉出来,马梅英都不会离开那个危险的房间。是以大家都不大放心,也能理解她的悲痛,这世间最伤心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乔奚脸色一变:“去楼顶找过了吗?”
意识到她的言下之意,何海钰整个腿都软了:“没有。不会,不会的,我这就去找。”
马梅英握着手机站在酒店顶楼,与之前的老当益壮截然相反,她整个人透出一种死气沉沉,彷佛所有的生气都随着孙女一同离去。
甜甜一直闹着要去海边玩,可儿子儿媳太忙了,两人都在大公司上班,一年拿好几百万工资,可不是忙得连带孩子出去旅游的时间都没有。正巧老姐妹要带孙子旅游,约她一起,她就答应了。
她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要是不答应,甜甜就不会没了,只因为中暑而已。
这贼老天完全不给人留活路,太阳风暴、高温、雷暴、冰雹,这才几天啊,才七天而已,短短的七天发生了这么多要人命的灾难。
也许小刘说对了,贼老天发疯,世界末日来了。要真是世界末日了,甜甜早早的走了,也许是福气,不用遭零星的罪了。至于她自己,得跟着去照顾甜甜,甜甜胆小,一个人会害怕。何况哪还有脸回去见儿子媳妇,没了她这个老废物拖累,儿子媳妇还能轻松些。
马梅英毫不犹豫地翻过高高的栏杆,终身一跃,神情是这七天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有些喜悦。
充满惊惧的惨叫渐次响起,乔奚心里一突,循声跑过去。身后的何海钰整个人打了一个晃,跌跌撞撞跟上。
酒店外的草地上,一个人四肢扭曲地躺在血泊中,是马梅英。
何海钰一个趔趄,直接委顿在地,崩溃痛哭。
乔奚上前看了看,当场死亡。
人群渐渐围上来,唏嘘喟叹,个别神情麻木的人眼珠子动了动,直勾勾盯着惨不忍睹的尸体,眼神中流露出的竟然是向往。
失去至亲,独活下来的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遗体被救援人员抬走,丁兰月他们都闻讯赶来。
何海钰泣不成声,她十分自责,要不是自己疏忽大意,也许马梅英就找不到机会跳楼,连日来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哭到整个人都在抽搐。
哭得丁兰月跟着掉眼泪,就是刘一峰和黄灿明两个大男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乔奚没哭,她忙着包扎伤患,逝者已矣,哭泣于事无补。再说一句凉薄的话,非亲非故,难过肯定有,但并没到伤心的地步。放眼过去都是尸体,要一个个都伤心过去,一颗心早就千疮百孔。
等她忙完坐下来休息,刘一峰找上她:“马姨的手机里有遗言留给我们,你要不要听一下。”
他想着自杀的人可能会留下只言片语,便在马梅英的行李袋里找了找,手机没上锁,一打开就是视频。
视频里的马梅英面色平静到麻木。
“小乔、小丁、小何、小刘、小黄,你们都是好孩子,阿姨和甜甜这几天多亏了你们的照顾。阿姨再厚着脸皮求你们一件事,尽量把甜甜的骨灰带回国交给她爸爸妈妈,她爸叫白鸿飞,手机号是135xxxxxxxx,她妈……家庭地址是……她爸妈条件还行,一定会感谢你们的。
求求你们了,我们国家的人,都讲究个落叶归根。如果实在不能交给她爸妈,也请带回国,找个地方埋了。手机里我留了话给甜甜她爸,也麻烦你们一起带回去,我包里有一个金镯子,一根金项链,四万多t铢,不多,是我一点心意,麻烦你们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刘一峰红着眼睛:“你说,你说马姨怎么就……至少,至少也等到回国看她儿子最后一眼。”
乔奚声音有点轻:“太绝望,也太害怕了吧。”
有些人为自己活着,有些人为别人活着。
马梅英是后者,她为孙女活着,为儿子活着。根据她这些天说的话很好猜她的心态,她一直后悔带甜甜出国旅游,只怕她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甜甜,她不敢面对儿子,于是选择了以死解脱。
类似的新闻年年有,当前血淋淋的死亡更会加剧这种绝望,令人产生自杀的冲动。
稍晚一些,酒店管理人员宣布,酒店损坏严重,难以继续住人,因此晚上会安排人护送各国游客去大使馆。鉴于道路毁于冰雹无法开车,所有人只能徒步前往目的地。
管理人员宣布的第二件事则是死亡人数太多,天气炎热尸体不宜久留,所以无法单独火化,只能集体火化,请家属多多谅解。
家属难以谅解,围着工作人员撕心裂肺地哭闹,可无论怎么闹也无法改变这个残酷的结果。
“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我们加钱,加钱还不行吗?”何海钰又哭了,马梅英的自杀击垮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成为她的情绪发泄口。
其实崩溃的人又何止她一个,接踵而来的灾难,让人应接不暇,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人怎么可能适应得了。
刘一峰疲惫劝解:“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人力物力严重不足,事急从权。”
道理何海钰都懂,她只是难过,更是害怕,想不明白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
登记好相关信息,尸体全部被运走,稍后会把封装好的骨灰送到家属手中。
天色已经暗下来,晚饭是一盒自热火锅和一个椰子,前所未有的丰盛,多多少少带了压惊的意思,可没人有胃口品尝。
晚上八点,暑气消退,开始转移外国侨民。
乔奚这一队人共有一百三十七个人,男女老少都有,领队的还是之前接待乔奚那名工作人员。见到她,乔奚有点高兴,人还活着,真好。
街上已经被简单清理过,只是仍然满目疮痍,沿街店铺的玻璃门窗都被冰雹砸得粉碎,广告牌灯牌甚至部分屋顶不翼而飞,被狂风拦腰吹断的行道树路灯横卧在马路中央。
只看这一条街,乔奚深刻感觉到世界末日真的来了,人类几十上百年的努力,就被这么轻而易举地毁于一旦。
“我们国家也会是这幅模样吗?”丁兰月眼神颤抖地看着乔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