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为什么?”盛闵行口快道。
涨落潮没有四季之分,临近傍晚,月亮已经初现端倪,半透明地挂在天穹之间。
潮水涨势越来越猛,他们所在的位置十分安全,是潮水绝对不会蔓延到的地方。
“我不喜欢离别。”他只这么说道。
盛闵行突然在这一刻与他心意相通。
他了然,沈渡津不喜欢离别,甚至是惧怕的。可工作性质决定了,他这一辈子注定就是要一直经受离别。
其实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与沈渡津之间注定有一天也是要告别的。
这件事光是想想就已经足够让人难以接受,让他下意识去逃避思考这天到来的情景。
他貌似对这个人投注了太多感情,隐约已经脱离他的控制。
按捺住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他面色无虞地望向沈渡津。
这人也像是想到了什么。
很快就印证了他的这个想法。
她感知人的情绪,匍匐着过来,蹭着沈渡津的裤腿。
沈渡津按了按她的头,以示安慰。
他是个重情的人,却尽力让自己无情,以求在任何地方都能轻易地抽身而出。
可他永远做不到。
所以他退缩一步,不轻易交付真心,仿佛这样离别的时候就会少几分痛苦。
造物主将世界创造出来,就是用来分别的。
重逢毕竟是少数。
世界上的离别又有很多种,人与人之间,人与事物之间,人与动物之间。
他又想到了沈慧,不免有些神伤。
盛闵行见他心不在焉,心知他情绪不佳,也不敢随便开口说活。
过了很久,沈渡津突然主动道:“那天在我妈葬礼上,来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盛闵行是知道的,事后他有派人查过齐德的底细,很轻易就能知道这层关系。
但他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是谁?”
沈渡津:“是我和沈俞生物学上的父亲。”他甚至连叫齐德一声“爸”都不愿意。
盛闵行沉吟一声:“我听到你和他发生了一些争执。”
“我没允许他出现在那儿,可他还是光明正大地闯进来了,”他突然警觉道,“我和他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盛闵行:“没多少,毕竟那天我过去的目的是帮你解围,而不是偷听。”
其实听到了很多。后面争吵激烈的部分几乎没有遗漏。
他捕捉到几个关键词。齐德亲口说的,“带着钱”、“回到云城”。
不难看出,沈渡津曾经是有钱的,至少不像他遇到他时那么拮据。
那这笔钱是怎么不翼而飞的呢?他心有疑惑却并不在意。那笔消失的钱与他的最终目的并不相悖,甚至成为了他的助推剂。
“其实我以前没有这么恨他,如果他没有逼我替他卖命的话,或许我们能像世界上大多数父子一样。”他不是没有渴望过父爱,只是在他成长过程中最需要父爱的那几年,齐德都亲手浇灭了他不断涌起的念头。
他第一次向除了杨牧以外的人坦诚他的过往。
甚至怕那人不愿意听,他还询问了一句:“你要听吗?”
其实也不是在问盛闵行,更像是问他自己“要不要说”。
“嗯,”盛闵行心中酸软一片,连音量都比耳边猎猎的风声小,“你说。”
他预感会听到一些不常见的东西。
炭火各部燃烧不均匀,里面还夹杂着水分,噼里啪啦炸出一堆火星子。
沈渡津垂下眼眸,发现有几颗落在那件属于盛闵行的黑色大衣上,只亮了一瞬便立即熄灭。
他看着烧烤架里燃起的明火,终于下定决心。
送你回家?回你家。
沈渡津吐了口气,说:“我训犬的本事是他手把手教的,他手段残忍些,没什么耐心,也比一般的训犬师严厉,我当时叛逆,不服他,就会被惩罚。”
沈渡津:“所谓惩罚的手段就是把我和狗关在一个只有几平米的房间里,没有光,没有水,没有食物,然后一天我就会屈服。”
沈渡津:“不然就是最简单快捷的,用鞭子抽我,那鞭子很奇特,不会让人皮开肉绽,但是能疼没半条命,这的确要比关我的效果来得更快也更好。”
“……”
“我第一天被他抓过去的时候,就被扔进了藏獒窝。”
盛闵行愣住了。
所以……这人第一次见到他家的藏獒,是不是也有一瞬间回忆起了恐惧的往事,是不是也会想要躲得远远的?
“他想获得一个会训犬的工具,而不是一个会训犬的儿子。”
他轻描淡写道,仿佛这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
对齐德来说,儿不儿子的不重要,如果考虑到养老问题,这个儿子参加比赛赚的钱足够他躺着吃一辈子了。
“后来我终于获得了逃离的机会,这个父亲竟然给了我一笔钱——”他突然哽住。
天色渐暗,他脸上神色晦暗不明,盛闵行只能追随着他声音发出的方向问道:“那笔钱呢?”
“被我花掉了。”
齐德交给他的那笔钱数额巨大,可他当年嫌脏。
脏钱怎么变干净,用来做干净的事就好了。
所以这笔钱,他每一分一毫都尽数捐给了一所乡镇里的小学,供他们建造了一个三层的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