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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节

 

四位宰相站定,天后的声音自上传来,威严肃穆如纶音佛语。

“宣先帝遗诏吧。”

姜沃早知遗诏内容,故而注意力不在遗诏上,只看着群臣的反应:天后此言一出,就见许多朝臣当即止嚎,耳朵都竖起来了。

然姜沃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崔朝身上。他听闻先帝二字从天后口中说出,当即泪如雨下。

姜沃不忍再看,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一句诗,大意是:死亡,就是把一个人变成了第三人称。

对他们而言便是如此。

从此,是先帝。

姜沃回神后,王相都已经念完了前半段‘钦若穹昊’‘载迪彝伦’等堂皇之言,念到了群臣最关心的重点。

关于储位——

“……宗社至重,执契承祧。国立太子者,是以为储君。然人之寿数,皆在天命,先太子弘旧疾婴身,至天人永诀,朕追怀难表。”

“……自太宗初崩,朕亦哀毁染疾,久困于病,难料寿数天命。设若朕之既终,时无有太子,储位决于天后。”

“并,诸子孙皆年幼不谙,故军国大事,朝政庶务,亦取天后处分。”

王神玉的声音停止,他双手捧遗诏,向台阶而立。

四位宰相先道:“臣等奉先帝遗诏。”

朝臣们请命之声隆隆随之:“恭请天后为国定储!”

天后立于九重阶上,久视群臣。

这一刻,天后不由就想起永徽年间,长孙无忌权倾朝野,差点把皇帝逼成个挂名吉祥物时,她与姜沃曾经讨论过的,何为真正的帝王。

当时是媚娘来说。

她说一条姜沃就在旁用三个字来总结——

“为君者,当政令通达,凡有诏令能行于朝野之间,臣民奉命。”

姜沃在旁点头:“行政权。”

媚娘:“为君者,当能审官建亲,按己意选贤举能。”

姜沃:“任免权。”

媚娘:“当能悉知宇内百姓户籍、赋役、更明国库以应国事。”

姜沃:“财政权。”

媚娘:“还有最后,却也是最要紧的——君王当掌军权。”

这次姜沃就没有用三字经了,而是用了经典语录:是啊,最重要的一点,枪杆子里出政权。

这些都没错,直到今日,天后也已经握住了以上的权柄!

但当时两个人都还年轻,所以还忽略了一个皇帝,不,应该称为最高掌权者,一项不常用但却最具有象征意义的权力——

能够决定一个国家的继承人,才是最高权力的证明!

当然,后来媚娘想到了。

于是在两人定下‘登基三步走计划’的时候,媚娘曾经拿了一本她看过许多遍,纸页都已经微微变色的《汉书》,熟练地翻到《汉书·高后纪》,这是自有皇帝以来,第一位临朝称制的皇后。

彼时媚娘的指尖落在吕后废少帝的一段:汉少帝因朝政被太后把持着,曾口出怨言,心生二意。

吕后便直接将少帝关押到永巷中,很快下诏废帝。

那时候群臣是什么反应?

群臣皆曰:“皇太后为天下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臣等顿首奉诏。”[1]

可见皇帝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君!

想着她们‘三步走’的媚娘,抬眼看向姜沃,

问道:“你说,吕皇后当年有没有想过,不只做高皇后?”

姜沃默然摇头。

她不知。

媚娘深叹:是啊,她们永不能知道,历史上的吕后,已经拿到了临朝称制政由己出,由她之意废立皇帝,群臣无人敢于硬攘其锋的真正皇权。

那吕后有没有想过,走到跟权力相匹配的地位上呢?

或许吕后想过,但因汉初之时多有内忧外乱,她有许多掣肘,因为朝堂权衡平稳,哪怕想过称帝,也从未提起更未能推行此事。

也或许,她从没有想过此事。

但终究,历史的终局摆在这里,吕后没有称帝。甚至在东汉光武帝之时,以‘吕太后贼害三赵,专王吕氏,不宜配食高庙,同祧至尊。’为由,被挪出了高庙,连高皇后的尊号都被拿走,上给了薄太后。[1]

在这之后,临朝称制握住皇帝权柄的太后还有数位:东汉和熹太后、顺烈太后、东晋康献太后……

然,皆以太后位止。

媚娘放下了手中的《汉书》。

她曾经在掖庭待了多年,无数寂寥的天光时日,她都在看书。故而于经史子集多有涉猎,在书中看过了许多前人,亦效仿了许多先贤。

然而……

“我今欲行之事,遍求载籍,未有先例。”

没有前路可追鉴。

那便——

“自我作古!”

那一日的天后,想起年少时,感叹吕后权力与魄力的自己。

她在史册中,沿着先贤之路走来,而今,她要去走自己的路了。

后来人,会如何感叹她?

而在天后身侧,姜沃替她合上了那本看了无数遍的《汉书》。

两人立于窗前。

窗外,是红如烈火的夕阳。大约是要有一场暴风雨到来,天边云霞色泽灿烈地宛如要滴落下来一般。

姜沃侧首,看到天后眼中映出的天空。

天后道:“孟夫子曾言: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

孟子曾言道,按说这天下大势,五百年间该有人杰现世,闻名于世间。然而,孟子又慨叹道:自周以来,已经七百余年,已过其数,还未有人杰。

不过孟子到底是孟子,之后话锋一转,表示我就是那个人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姜沃听媚娘此言,屈指算来,自吕后临朝称制至此,已然八百余年。

那么……

身侧媚娘的声音传到姜沃耳中,冥冥中,姜沃却仿佛也听到了史册中的武皇,说出了一样的话——

“若要女子登基为帝。”

“古今天下,舍我其谁!”

宏道元年,十二月初五的清晨。

天后立于九重阶上,久视群臣。

久到朝臣们只觉度日如年,却又完全不敢催促,只能看着自己呼吸的白气在冬日里消散。

终于,天后开口了。

“先帝生前,久困于太子之选,数年未能钦定。”

“正为如今诸储或年少不谙,或稚童幼子,贤愚难辨。”

“我与先帝之心等同。国之大位,岂能轻定?”

天后肃然道:“正所谓天子七日而殡,七月乃葬。如今诸卿且料理先帝丧仪,储位之事,来日再定不迟。”

天后之言落下,一时寂静至极。

连几位宰相(除姜沃),虽面上不露,但心中也有些惊讶。

天后定下谁他们都不会奇怪,但天后居然推迟?

与很多朝臣认为天后会从周王殷王两个亲儿子里选一个新帝不同,王神玉和裴行俭虽未交流过,但他们不约而同在内心认定,天后会选稚子登基。

唯有稚子登基,天后摄政才更稳。

帝王是襁褓婴儿,天后就有至少十来年的时间,可以不需要考虑还政的问题。

这样的现实条件,其实比亲生的儿子更靠谱。

毕竟,他们都是宦海沉浮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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