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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节

 

姜沃走出门,正好遇到亲捧药盏的太子。

感觉一个夏日过去,太子似乎又瘦了一些。

也是,皇帝是在去岁下旨,朝臣凡有奏文皆呈太子。太子如今是一边监国,一边陪侍皇帝,每日都忙的不可开交。

其实李治自己身体也不太好,自幼也是常吃药的,这样连轴转,对他也是一种透支。

既然见到了太子这样消瘦憔悴,姜沃不免道一句:“殿下也要多保重自身。”

不过这话说了也是白说,太子一不能扔下朝政,二不能不顾父皇,只能继续撑着。

见太子亲自捧着药进门,玄奘法师等人都也要起身告退,皇帝谈兴不尽,依旧让他们留着,只伸手接过儿子手里的药盏,又是欣慰又是心疼道:“朕与你说了,不必每日陪着朕服药,料理朝政原就辛苦,再一日三回过来,岂不是更百上加斤?”

李治摇头:“不,每日来陪父皇用药,就是儿子最安心的时候。”

这话出自肺腑。

朝臣林立,庶政堆积,他每日都像一张绷的太紧的弓,生怕出错。也只有来到翠微殿,见到父皇时,才觉得身后依旧有依靠。

只是……李治避开目光,尽量不去看父皇两鬓星点白发。

父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明显白发的呢。

是了,是从去岁贞观二十一年正月,高士廉过世的时候。

高士廉,不仅仅是尚书右仆射,朝廷宰辅,凌烟阁功臣之一,更是皇帝放在心上的亲戚——高士廉是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亲舅舅,当年长孙兄妹也曾有被异母兄长逐出家门的旧事,还是高士廉收养了他们。

而高士廉不但收养了外甥女,还给她挑了一门好亲事:他一眼相中了年轻时候的二凤皇帝,把外甥女嫁了过去。

因此高士廉对皇帝的意义绝非寻常臣子。

得知他过世,皇帝带上太子亲自去灵前祭拜,回来后就病了一场。

孙思邈被接进宫来请脉,也只能开药缓解,明知该劝皇帝不要悲伤动绪,但又如何能劝住呢?

而且还不只是高士廉,李治回想过去的两年,他经手的不只是一场场战事,更是……接二连三的重臣丧仪。

贞观二十一年,高士廉过世。

贞观二十二年,宰辅萧瑀过世。

贞观二十二年,国子监祭酒孔颖达过世。

贞观二十二年,中书令马周过世。

尤其是马周,皇帝除了让他做中书令外,更令他兼任太子右庶子,显然是要留他将来辅佐太子的。

然而马周一病过世。

去时才不过四十八岁。

常日陪伴在侧的李治清楚,每一次重臣的离去,都令父皇伤感深重,又心忧不已。于是近两年,尤其是今年,李治就发现父皇常如今日这般,寄情于谈论些佛事道论,或是与每月进宫请脉的孙神医谈论些医道与金石丹药。

李治也还记得,那个叫王玄策的使臣,从天竺国带回了一些炼药师,自称能炼制长生药,父皇也曾经召人到御前细问,然而到底也只是让人回天竺去了。[2]

两年来,李治一日日看着白发如冬日霜雪般,落于父皇鬓边,渐渐覆满。

李治是不愿父皇再如此伤痛了。

可偏生……

虽说皇帝依旧要留玄奘法师等人继续谈讲,但他们见太子奉药后,依旧未曾离去,就知太子还有事要回禀,于是再次起身告退。

皇帝也就不留了。

等众人退下,皇帝便问道:“稚奴还有事吗?”见儿子似乎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皇帝便笑道:“可是遇到了难事?咱们父子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治将手轻轻落在皇帝的小臂上,安慰道:“父皇,您别伤心——房相,病得不太好了。”

皇帝脸上所有的神情都褪去了,留下一片略带茫然的空白。

李治立刻再往前一点,握住皇帝的手臂:“父皇!”犹豫着要不要去叫门外的御奉。他来之前已经特意带来了尚药局的医者,就是怕皇帝悲伤过度。

好在皇帝很快回神,问道:“怎么会?朕知他苦夏,这两年夏日身体都不太好。这回来翠微宫,便叫他一同前来避暑。前几日不是说已经好多了吗?”翠微宫去年建好后,皇帝直接给一样苦夏的房玄龄留了距离最近的一处房舍。

李治黯然道:“儿子也是今日听房相之子房遗直所禀,道其父病重,不敢不回明。”

皇帝沉默了许久:“朕明日去看他。”

圣驾降临梁国公府前,房玄龄已经喝过了参汤。

还提前于昨夜让子孙帮着把须发梳理整洁,甚至还令仆从用‘针砂、蒲苇灰’研磨而成的乌发膏把白发染黑——正如当年皇帝亲征高句丽,班师回京时他做的那般。

哪怕他独自在长安累的要吐血,但还是想神采奕奕迎接他的陛下凯旋。

二凤皇帝进门,见房玄龄如此神色,不由露出惊喜之色,走到榻前坐下来:“瞧着病好多了!”什么病重不起,说不定都是子孙太担忧所以误报。

房玄龄听皇帝这样问,不由浮现出浅浅内疚:“陛下,臣已经用过了老参熬成的参汤。”

皇帝脸上的喜色凝住,渐渐凋零成苦涩,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原来如此。

他终究也要走了。

房玄龄自知精神有限,时辰无多,便将自己惦念之事都皇帝说来——自皇帝登基,他便任宰辅,二十余年过去,如今既不能再立身理事,自有许多嘱托。

皇帝凝神认真听着,还不忘叫身后的太子也一并上前来。

房玄龄就这样絮絮说了半个多时辰。

除了中间咳嗽时,他又抓起旁边放着的参汤碗喝了几口外,一刻未停。

李治第一次见以往内敛沉静的房相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最后,他停下来:“……臣所忧者,终是尽数说与陛下了。”

房相脸上露出平静满足之色。

只是那种参汤提起来的神采,与脸上的血色一般,渐渐溃散消弭。

房玄龄望着眼前追随数十年的帝王,如释重负笑道:“臣这一世乃微尘露水,若能稍增圣人的岳海之功,臣便于愿足矣。”

皇帝握住他的手:“你是朕的肱骨之臣!数十年来,为朕掌政务达,共担天下万事——当年太子年少亦未经战事,朕执意带着太子东征,正是因为还有你能镇守长安。”

“只要你在,朕便放心。”

房玄龄闻言笑道:“陛下乃全人,臣能追随乃臣之大幸。”

听他这么说,二凤皇帝忽然想起数年前元宵灯会,花灯烛火,灼然灿烁。乐人陈列奏乐,曲音不绝。他兴之所至,取过琵琶亲奏《秦王破阵乐》,曲罢顾问群臣,乐音如何?

一向稳重内敛,少动声色的房相站出来道:“陛下无所不成,实乃兼众美而有之,无瑕尔。”

皇帝闻言大悦。

这一世的君臣相得……

或许相伴多年,心意已然相通,冥冥中房玄龄也想到了那一日,他带着无限眷恋,再次发自内心道:“陛下兼众美而有之,靡不备具。”他看向皇帝,深深感念道:“故而这一世,微臣深为陛下惜之重之,爱之宝之。”[2]

“可惜臣残躯如此,只好陪陛下到这里了。”

“陛下,臣最后唯有一言。”

皇帝更用力握住房玄龄的手。

房玄龄也积攒了些力气,努力回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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