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老爷您找小的?”刘管事原就在门外候着,此时立马小步子跑进来。
沈望刚想说“送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冷眼扫了徐家父子一眼。徐燕楠垂眸不语,徐万先却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眼中有种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沙场沉浮多年,一见敌人反应莫名,他便能即刻冷静下来,细细琢磨这背后的缘由。
“……叫小姐到前院来。”
他思忖了片刻道。
屋里的人俱是一愣,这种场合,先不说避不避嫌,把女孩儿叫过来做什么?
沈望也不解释,不紧不慢地坐回去,又是一脸和蔼。
“方才一时激动,贤弟、贤侄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 徐家父子干笑了两声,看沈望方才怒不可遏的,还以为马上就能走人了,这怎么突然又好了。
“其实啊,人无完人,岚姐儿固然有不足之处,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错,是吧?” 沈望颇有深意地看了徐燕楠一眼,”就比如贤侄吧,看这面色有些发白,是不是身子虚了些?若是身子不好,那妾室不就成了累赘?”
徐燕楠被他这话说得愣住。
徐万先却是反应快,随即笑道:“沈兄多虑了,燕楠只是瞧着文弱,其实身子好得很,那上山打猎,下河泅水之类的都不在话下。”
“是么?” 沈望眸光一闪,“喝茶喝茶。”
抄手游廊上,刘管事得了沈望的吩咐,脚步匆匆地跑到二门去请小姐。结果喊了半晌,只有家里的婆子白嬷嬷走出来,说小姐到院子后头的鸡圈去了。
他擦了擦脑门的汗,又接着往鸡圈跑。
鸡圈里,两个丫鬟纤竹、紫雪各拿着一个箩筐猫腰站着,一个面朝南,一个面朝北,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夕阳斜照,透过树枝的缝隙投下一片片暖黄的光影。大大小小的鸡已经被圈到靠南的角落里,抖着小冠子啵啵啵地叫。大片的鸡圈空出来,满地散着碎菜叶和鸡粪,味道鲜灵得很。
刘管事匆匆地跑近了:“小姐人呢?” 他问紫雪。
“嘘——”
两个丫鬟齐刷刷地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刘管事一愣,见鸡舍里的榆树后现出半个身子,一个清嫩的小姑娘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她一侧的脸颊已经被晒得微微泛红,看来是在那站了一会了。
正是小姐沈青岚。
“刘管事稍等片刻——”
青岚用气声喊了句,然后便屏息静气地退回原位。片刻的安静之后,她忽地抬手朝树上丢了个什么东西。
啵啵——啵——
几声带着惊惧的鸡鸣。
一只大花鸡从榆树上扑扑楞楞地飞下来,扇起一阵小风。
刘管事还没反应过来,青岚已经一个箭步蹿出去,双臂一探,稳稳地将鸡翅膀握在手中。
大花鸡狂蹬了几下腿,见全然挣脱不得,才终于松了力气,单嘴里还啵啵地不停。
青岚举着胳膊,笑呵呵地任它折腾,等它安生下来,才将一对翅膀交到左手,空出右手探探鸡屁股。
“嗯——果然今日也有蛋。” 青岚非常满意。
她抓着鸡几步走到院墙边,把它放到一个脸盆大的窝里。大花鸡在里面惊惶地乱走了两圈,扑棱扑棱翅膀又要逃。青岚一个柳条筐扣下来,大花鸡便扑棱不开了。它梗着脖子瞪了青岚一会,见再无逃脱的可能,才终于服了软,老老实实地卧在里面。
青岚这才得意地起身,吩咐两个丫鬟:“等蛋下好了再放出来一来二去的,它就不会到树上去下了。”
紫雪有些怕鸡,离得老远给她鼓掌:“小姐真厉害!这都懂。”
青岚嘿嘿一笑:“跟我爹带兵屯田的时候,有个老农讲的。他家的鸡从前也老喜欢在树上下。”
刘管事狠狠横了紫雪一眼:“你们真行啊,这么脏的活让小姐干!”
青岚啪啪拍了拍手又掸了掸袖口:“不怪她们,这鸡野着呢,她们逮不着。”
“那也不该您来抓啊,这让人瞧见多不好” 刘管事首先想到了徐家父子。
“有什么不好的,难得我这三脚猫功夫能派上用场再说了,咱们乡下人也不讲究。” 青岚朝紫雪扬了扬眉毛。
紫雪和纤竹咯咯地笑起来。
小姐自从在京师被人叫过乡下人之后,就常以乡下人自居了。
刘管事叹了口气,赶忙说正事:“您快随小的去前院吧,老爷急等着呢。”
父女
◎◎
青岚有些惊讶。
她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徐家人在的时候她不该露面。
可惜刘管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老爷肯定自有道理。小姐,咱还是快些去吧,老爷是急脾气,咱刚才已经耽误一会了。”
青岚刚要随他走,被紫雪拉了袖子。
“您这刚刚在鸡圈里踩过,要不要换双鞋?……总得给徐家留个好印象。”
“换什么,怪麻烦的。”
青岚跳到鸡圈外铺的几层秸秆上蹭了蹭鞋底,就算是完事了。
留好印象做什么?她对这门亲事,又或是任何亲事,都没兴趣。
一旦成了亲,她就得住在别人家里,吃不合口的饭菜,管陌生人叫父亲、母亲,而且一年半载才能见到自己的亲爹和亲弟弟一回。
这都还不算什么,她还得和一个陌生男人吃住在一处。他若是脚臭怎么办?若是吃饭吧唧嘴,睡觉打呼噜,挖鼻牛乱弹怎么办?
所以说,徐家若是因为对她印象不好就要退亲,那才好呢。
鸡舍通着后院,刘管事急匆匆地沿着游廊往回走,却突然听到身后的小姐喊了一句。
“我抄近路咯”。
他回头一看,小姐衣裙飘摆,人已经潇洒地翻过廊下的栏杆,落到了院子里,正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动作熟练又流畅。看来这条近路她是没少抄。
刘管事叹了口气。他这老胳膊老腿的可抄不了这近路,只有把两条小短腿倒腾得更快些,争取不落下太多。
前院里。
青岚远远地瞧见父亲和一老一小两个男人站在院子里。
想来那二人就是徐家父子了。
父亲今日的穿戴极是妥帖,他没穿平日里常穿的劲装,而是换了身簇新的石青色竹制纹盘领袍,腰间还配了浮云样的银带钩,正和他头上的银冠相衬。
他果然是极重视今日的,她早就看出来了。
前几日他让人往书房倒腾红木茶几和青花茶具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
父亲一向疼她,为了不让她们姐弟俩受委屈,这么多年都不曾续弦。他既认定和徐家的亲事,必然是为她好的,她便不忍心破坏。反正徐家的日子若是不好过,她有一万个办法脱身。
沈望背手立着,见她进院,招手叫她过去,给徐家父子见礼。
青岚几乎是在衙门、军营里长大的,与那些普通的军士相处随意。每逢有人跟她打招呼,若非长辈,她就笑着冲他们扬扬下巴。此时她虽像其他女孩儿一样行了福礼,却也还是改不了一脸的笑眯眯。
徐燕楠见她眼睛亮晶晶、笑容满面地看过来,似乎有些不舒服,垂着眼帘还了个礼。
徐万先却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传言果然没错。这女孩儿真就是不知矜持、羞臊为何物。
姑娘家最重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