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节
一刻转瞬即到,几个狱卒倒还没过来,是领头送饭的敲着桶来催,高声喊“走了走了”。
薛凌意味深长看了胡郢一眼,转身拎起食篮跟着出了大狱,身后是胡郢盯着她背影久久不放。
进门时就还见得朦胧天光,现出来天已黑透。薛瞑率先迎上来接了薛凌手上东西,一群人如来时一般退去。
薛凌本想半道儿自个儿回去,泠冷低声道是不可。她不知为何,却也没作争执,依言继续老实跟着人群。
回到地方卸了家伙什,又到一干净房里坐了一刻钟余,才有人进来对着泠冷一使眼色,道:“诸位去吧。”
薛凌听声起身,薛瞑跟着站起,三人跟着领路的下了楼,逸白已遣了车马来接。泠泠一边招呼着薛凌上车,一边讲了方才缘由。
“大家都只为赚点银子,可没谁想捧着脑袋。咱这进去,万一前脚走,后脚胡大人没了,可不就麻烦了。所以那些差爷将人扣个一两时辰,确定牢里太平才允了咱离开,小姐勿怪。”
薛凌一只脚已经踏在了车架子上,听这说辞,觉得新鲜,含笑问道:“那要是他明儿没了呢。”
“这……”泠冷心思比逸白等人都粗些,只说依葫芦画瓢将话传到就行,没料到薛凌还要追问。
“莫说明儿没了,万一他今儿晚上没了呢?”
“这……这我回去问问白先生……”
薛凌笑声清脆,捧腹弯腰一阵才撩了衣摆跨上马车去。薛瞑紧随其后,坐定之后未等马车启程,对着薛凌道:“小姐不该以身犯险,这种事情,以后交与我去便是。”
薛凌正翻来覆去嗅衣裳污秽气,听到此话只略顿了一下,又接着嗅了两下。其实在鲜卑,也被拓跋铣丢进牢里过。
果然胡狗的东西……比梁人差了十万八千里,连个大狱都差了老远。今儿进的才叫大狱呢,深埋底下,暗无天日。
薛弋寒……也曾在这种地方呆过吗?
他死在哪间房里?会不会恰好是胡郢那间?
江府要用哪那种手段杀了胡郢?会不会也是做出个畏罪自尽,鲜血涂满那面墙?
“小姐”。薛瞑又喊了一声。
“嗯”。薛凌沉声应答,嗓音似乎还没从男子的身份里走出来,可她方才分明是作姑娘笑过的。
她将胳膊放下,对脑子里一晃而过的想法嗤之以鼻。胡郢是重犯没错,但估计也不够格跟当年的薛弋寒相提并论,两人又怎会关到同一处。
就算是,又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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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
薛瞑再没发言,二人一路沉默回了壑园。里头逸白还在等,直见到薛凌平安归来,交代底下人热水香汤都呈上了才退去。
京中的天似是一瞬凉了下来,人在微烫的水里泡着,懒洋洋怎么都不想起身。申屠易究竟去了哪,早就知道的,当日那个样子,量来苏姈如不敢骗自己。
之所以劳心劳力走一遭,更多借此试探一下江府和霍云婉在京中人手。而今瞧来,是霍云婉略胜一筹。
不过从末尾处来看,她忽然有些拿不准是霍云婉人力通天,还是那群送饭的只为赚个银子,谁都能使唤。
歪头想了好一会,仍难拿定主意。小丫鬟过来称“凉”,添了些许热水。薛凌从迷糊里醒神,冲着小姑娘笑笑央求她帮自己递过衣服。
花钱这种事,就和添这瓢热水一样。不是随便个粗手笨脚就能被逸白指使来伺候自己,所以,也不是个阿猫阿狗就能把银子递到人手里求他通融。
没准是霍云婉心细,压根不给自己机会单独面见办事之人。
丫鬟应声去取,薛凌将自己整个人埋到水面下,闭了好一阵子气才冒出来。
当然走这一遭也好,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多份口供,申屠易之死更明朗些。或者说,弄死沈元州的决心更强些。
窸窣穿好衣服往榻上躺着,回忆了一档子宁城事。当时沈元州去的及时,薛凌心中难免别有想法,而今来这一遭,这位沈大将军的形象,已经跟霍准之流一般无二了。
隐瞒安城事在前,为宋沧案灭口申屠易一行在后。胡郢不知沈元州如何要瞒下申屠易的存在,薛凌却能准确猜到。
当初宋沧通胡一案,申屠易一行是经手人。究竟往羯送了多少东西,他们再清楚不过了。为防人证物证落到霍准手里,定然有人先下手为强。
这事儿本身与苏姈如脱不了干系,现在申屠易到了安城,一旦被押回京,苏家又得被牵连进去。
苏姈如开口相求,沈大将军不得不帮这个忙。一来苏家若出了问题,沈家再无钱财来源。二来,此事定会牵连到苏凔。
以当今局势,沈元州独揽西北,既占了武,就绝不可能在文上更进一步。将在外,京中若没个替自己说话的,有几个有好下场?
与其把人和牌子交出来给皇帝查的人仰马翻,不如就把所有疑点抹去,咬死了是不翼而飞。就像胡郢想的那般,瞎了狗眼,喊两句罪该万死,基本是不用死的。
从某个角度说,沈元州才是真真切切的在救胡郢。毕竟,把申屠易丢出来,很难保证最后能查出什么。
与其去赌那些毫无边际的赢面,其实……痛快承认自己是个输家更好些。可惜这事儿,胡郢当局者迷,勉强接受了,心里却对沈元州颇有微词。
当然他也没机会说出所谓真相假象,薛凌离开大狱第三日晨间,用过早饭不久,狱卒听见胡郢在说疯话。
咕哩咕噜像自言自语,走近了瞧,见这位大人已是披头散发,目光涣散,和前几日模样相去甚远。
无人太过留意,只远远瞅了几眼。上头倒也交代过多供着点这位大人,可天牢里头的日子,不就这幅光景么。
好事的还调侃了两句,说胡郢心性不行。宽敞单间住着,一日三餐按牢头的标准来给。就过了过堂,这都还没提审用刑呢,吓成这般模样。也不用等结果了,早晚自个儿折腾死自个儿。
话音落脚的功夫,胡郢冲至牢门处将铁链摇的山响,凄惨狂呼道:≈ot;沈元州……沈元州……沈元州害我!
沈元州害我!≈ot;
他总有几分理智,未受薛凌挑拨,生了什么找人翻供指证沈元州的心。可人对自己的死亡再清晰不过。
他要死了,理智难存。腹中剧痛让他都来不及说清楚前因后果,只死不瞑目的喊“沈元州害我”。
狱卒这才情知不妙,快步奔过来,胡郢身子已软倒在牢门上,口中鲜血顺着栏杆往下留了一摊。那只从牢缝里伸出来的手已成青紫,摇摇晃晃似要抓狱卒衣襟。
狱卒又哪里肯给他抓住,大喊了几声来人。长长的甬道里回音未散,胡郢已经气绝。身子向前栽倒,一张灰白色脸死死卡在牢门上,嘴巴张的老大,里头还有黑色血块往外冒出来。
“沈元州害我”。他说。
沈元州在千里之外,如何害他?他害沈元州是真的。
不过害与不害,这也说不准了。薛凌接到消息是在日中时分,逸白恰呈了单子给她,说晚间李大人要过来,园里不知备些什么菜合口。
薛凌与李阿牛的关系,霍云婉是着意提点过的。又逢此人举足轻重,逸白难免格外上心一些。
江府的小厮来求一只首乌入药,说是府上本也备着,只方子上说得是十年生的首乌,少一日则淡,多一日则浓。这不,求到了壑园里头。
守门的是贴心人,直接领到了薛凌面前。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