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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鹊

 

许秋分抬眼,正好望入映栖鹊犹如潭水般深不可测的眼眸当中。许秋分不由得愣了愣——映先生眼里一直都不曾有过什么情愫,即使有,也是柔和的笑意巨多,可是现在……

现在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只不过在两个人对视的下一瞬间,映栖鹊便转头过去了。他拂落一张蛛网,轻叹一声才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我在映家的生活条件就是这样,我已经拒绝了很多次,你还要跟来,我也没办法。”

许秋分最不怕吃苦,但见不得映栖鹊这样说,于是摇了摇头:“我……我打地铺也没关系。”

映栖鹊不再言语,只是耐心地收拾着破败的院落,除却许秋分的帮助外一切亲力亲为,包括打起井中的水,一点点擦去厚厚的灰尘。他就这样一直重复劳动直到屋内整洁一新,至于门外那些凄风苦雨已经不再是映栖鹊能干涉的了。

他做不到修合地砖,也做不到让瓦片回到原位。他只能顾好一部分。

他是映家的嫡子,这确实不假,但在映家的生活条件却不如大部分下人。映父要他有才学,以便维持一个逢年过节宴会上的书香门第,却又要他连生存都困难,最好除去读书和活着外再无其他心思。

至于书——映栖鹊背对着许秋分,虚假地牵了牵嘴角,顺手拿出了几本放在这里很久的旧书,虽然封面的字迹已经很模糊,但映栖鹊不可能忘记其中内容,这是他在映家为数不多能看的书,除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外什么都没有。

说了那么多,归根结底,是要自己听话罢了。

如果没有母亲凭着记忆为他讲学,告诉他高墙外的世界和那些无法接触的书籍,现在的他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呢?

万幸,并不存在这样的如果。映栖鹊还是长大了,成了王爷手下的谋士,他从映家逃跑然后到了军营,虽然起初会被老兵瞧不起,但在几场厮杀过后质疑他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不见,反倒有将士觉得他吃得少,硬要把餐食分他一点。

战争并非时刻存在,于是他终于不必再看迂腐的古籍而是可以在空闲时间看自己想看到书,他也不必再为并不保佑自己的列祖列宗磕头而是与王爷下一整局棋,即便洛钰川总是反悔反悔又反悔——他终于过上了自己和母亲想让自己过的人生,即便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那只鹊鸟自由了,它扇动着翅膀,飞离了映家的枝头。

可是现在,有人将它捉了回去。

他们要剪断它的羽翼,打断它的喙,把它关在小笼子里,让它无法逃离,从此成为美丽装饰的一部分,完全不管它是否会这样死去——或许他们宁愿它死去,也绝不允许本该只是木门雕花的鹊鸟飞远。

陛下今日心情好,据说是因为贤静王要进宫看他。关于映栖鹊的事情他略有耳闻,自然都是小钰和他在一起时说的——洛钰川对映容很是不爽,因为他在外一直谨小慎微,从不与人交恶,洛钰川就算满心愤懑,也没办法当着百官把一个公认的为国为民老好人暴打一顿。

这个时候哥哥除了赏赐给他更多的金银珠宝外就只能用亲亲额头来哄了,亲额头如果都不行,那就只能再亲些别的地方了。

映家是世家大族,在前朝更是辉煌至极,风光无两。洛钰宁心中其实并不喜欢映容,但是为了体现本朝的宽仁,洛钰宁还是给他安排了一个实权不大但地位不低的闲散官职——即便是这样,映容还是时常说一些让洛钰宁心情十分不爽的话。

最多的自然是让洛钰宁充盈后宫。

洛钰宁的后宫非常之空虚——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人都没有。若是贤静王不入宫,洛钰宁的床上便只有他一个——还有个巨大的丝绸枕头,床上无人之时,陛下喜欢抱着它睡。

他没有妃子,也没有皇后,洛钰宁战死的兄长留下了两个儿子,于是太子也是从那里过继来的——皇上为人随和,甚至不在乎他改不改口,但太子比较有眼力见也懂规矩,还是改口了。

已经有了继承人,旁人再说什么洛钰宁都当做耳旁风。

更何况道理本就如此,皇后也罢、后妃也罢,如果洛钰宁不爱她们,就一个都不需要。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还有世界上最好的皇姐和皇弟,他本来就不需要通过婚姻去稳定任何关系。

洛钰宁批完最后一个折子,洛钰川正好走了进来。年轻力壮的王爷看了看桌上的奏折数量,一把捞起自己常年病歪歪的皇兄,三步并作两步将人放回了龙床上:“陛下,现在还不到午后,你就批了这么多?”

洛钰宁脸上显然有些心虚:“你今日不是要入宫嘛,我想……我想快点看完这些折子,有更多时间和小川你在一起。”

洛钰川想说皇兄你再这样我往后不再那么频繁的入宫来了,却又舍不得一直与洛钰宁不见面——于是最后狠话也没说出口,他只能胆大包天地弹了弹洛钰宁的额头:“皇兄,那你也要注意身体才行。”

洛钰宁知道这个问题算是又被暂时搁置了,于是心安理得地蹭到了洛钰川怀里,想起了今日本来要说的正事:“阿姐要过生日了,琼霄找回来也是喜事,你得胜回朝更不必多说,映先生为边军付出良多,如今能平安回京,也值得庆祝一番,所以我今年打算将阿姐的寿宴挪到宫里来大办一场,只是我实在走不开,钰川,你身份最合适,愿意替为兄盯着礼部吗?”

洛钰宁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洛钰川自然不会拒绝,况且他本来也乐意为皇兄分忧——于是他点了点头,将洛钰宁整个人捞到自己怀里,然后低头吻了吻皇兄的唇角。

作为四分之一个主角,映栖鹊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那时他正和映容与映宿鸿在一起,本来是想为许秋分讨一张床,但是还没开口。而宫里人动作快,皇上才安排下去,消息就已经传来了。

映容与映宿鸿跪下接旨,映栖鹊也不能一个人站着。其实映栖鹊对于名与利或皇宴都不感兴趣,但他知道这些事情掺和在一起,就已经很难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传旨太监念完了这份旨意后没有离开,又拿来了一份新的。

简而言之,映宿鸿升官了。

这本该是件好事,坏就坏在传旨太监祝贺映容时还多提了一嘴映栖鹊——他说,多亏了映栖鹊公子在边关立下的战功,陛下才得以留心映宿鸿,知道他也是名奇才,没有埋没了他。

这确实是在夸奖映宿鸿不假,但映栖鹊不过悄悄看一眼兄长,就知道他笑得有多么勉强。

映容倒是很高兴,只是在看到映栖鹊的一瞬间还是犹豫,半晌才开口:“你方才来找为父与鸿儿,是要说什么?”

映栖鹊没在乎他称呼里的亲疏远近,直接道:“要一张床,那个照顾我的人没地方休息。”

“床的事情好办,我一会儿就让下人给你送一张过去,”映容大手一挥,好像很阔绰一样,但他紧接着的下半句话,映栖鹊就知道他一丁点改变都没有过。

“小鹊,寿宴那天……你能不能称病,别去参加?”

映栖鹊面无表情,却在内心深处冷笑一声。

他的父亲到底在怕什么?

怕寿宴那天,自己会公然勾引男人来上自己?他为了这么一点虚无缥缈的可能,要自己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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