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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灌洗 束缚 入箱 记忆里的梳洗刑

 

代主受过。“

而阿尘那时候竟还是活着的,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看着他,嘴里喃喃地叫:“少宗主……”

少年勉力摇晃身体,然而四肢筋脉血肉尽碎,只能摇动肩膀与残留的腿根。苍白支棱的残骨带着黑红碎肉,敲打着青石地面,哗啦啦地脆响。

“——阿尘!“十二岁的柳栖寒头脑一阵晕眩,向前扑了一步,却被柳南竹一把抓住衣领,向后一扯。柳栖寒一跤摔在地上,满口的尘土。

而面前的侍从阿尘呆呆地睁着眼睛,微弱地抖动着残肢白骨。

“他做错了什么!都是我的错,他是无辜的——”

年轻的少宗主嘶声吼着,喉咙里迸出一片生锈的血味。

柳南竹的声音从他头顶幽幽传下来,声音淡而冷:

“他活该如此,自然有错——错在你对他亲近。”

再之后的事情,柳栖寒几乎已记不太清。他被押入厅堂,宗内几个长老宣判他弑父重罪,捏开他的嘴灌下“入梦”。而阿尘一直留在那烈日暴晒的刑场,脖子上拴着麻绳,空茫地大张着眼睛,偶尔挪动身子,又在白骨摩擦地面的哗啦啦声音响起来时猛烈地颤抖,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绝望的哭声。

阿尘熬了三天,最后一天,他闭着眼睛张着嘴,无声地喊娘。然后,他再也没睁开眼睛。

在那以后,柳栖寒再也没有与身边的侍从说过半句亲近的话。他身边的人几个月换一批生面孔,对他来说也不再有任何区别。

他在合欢宗里沉默寡言地活了几年,也曾养过几只狗——不是合欢宗首脑爱玩的犬奴,是真的猎犬。它们很活泼,追着柳栖寒奔跑,扑起来用软乎乎的舌头舔他的脸。

而柳栖寒大概是得意得忘了形,带着那几条狗出门游玩时竟笑出了声。于是第二天出门时,他没有唤来养熟了的狗,却在门口看到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带血的脑袋。黑玛瑙般的眼睛蒙了雾,呆滞地瞪着柳栖寒惨白的脸。

那时,年轻的罪人终于明白了:柳南竹容他活着,只是因为他还是柳家的血脉。而他只是活着赎罪,不配喜欢什么东西。

他不可以喜欢任何东西——比如阿尘,比如那几条猎犬,还有,他深深藏在心底的那个笑容明亮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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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头土脸的“小姑娘”第二次见到那个颇有点招人烦的俊朗少年,是三四天后的事。

那段时日,孤身一个人跑出来的柳栖寒心里烦得要命。十二岁的少年身上还压不下先丧母、再弑父的这两块大石,他活得近乎行尸走肉,每日里懒得梳洗,蓬着头裹着破衣在街上乱走,饿得厉害就仗着手脚灵便偷些吃的,累得狠了就寻个墙角破庙缩一会,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当真一概不知,也不太想知道。

那日,他在城郊的土地庙香案下面蜷睡了一夜,还未睁眼,香案外一片纷乱的脚步,又有人声,妇人哭泣,又有人安抚,闹作一团。

他睁着眼睛,懒洋洋听了半天,听出来,是妇人找不见了女儿,有几个年轻人正帮着寻。

只要不是合欢宗来人找他,他便没什么好在乎。柳栖寒面无表情从香案底下往外钻,站在庙里看了会与他无关的热闹,被妇人哭得心烦,又往破庙外走。

刚迈出门槛,门口洒下一片日光,忽又有一个很明快的声音在他身前大声嚷:“小姑娘,我可找到你了!”

柳栖寒愕然抬头,是前几天见了的那个让他想不记住也难的少年。

上一次见面,被问出那句”你是不是受了许多委屈“之后,他怔在原地,浑身发抖,近乎落荒而逃,此刻见了这张脸就觉别扭,不想多看一眼。柳栖寒当即转了头就走,不想和这人多说半句。

谁知,这人竟一转身,反而跟了上来。

“小姑娘,最近云州不安宁,丢了好几个贫家女孩……”

柳栖寒依旧不理,加快了点脚步。这人腿脚好快,竟也跟了上。

“小姑娘,你一个人在外面走,没亲人了吗?”

柳栖寒胸口微微一窒,冷冰冰地添了句“死光了”,继续闷着头走。

“小姑娘,我想了好几天就怕你出事,要不然你就跟着我……”

这少年一句又一句说个没完,柳栖寒只觉自己似惹上了个嗡嗡作响的苍蝇,终于脚步一停,一转身。少年原本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几乎撞到他身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柳栖寒烦不胜烦地瞪着那少年长得挺不错的脸,又伸手指了指街边几个端着碗的小叫花。“那么多人没饭吃,你只管我干什么!”

少年怔了一下,忽然说:“我以前有个妹妹,叫小月。”

“——有妹妹就有妹妹,和我有个屁关系!”柳栖寒吐了个脏字,推开他就要走,手腕忽然被这人拉住了。温暖的体温从接触的位置传过来,柳栖寒一怔,阴差阳错地,竟未甩开。

而这人极快地又说了下去。

”你听我说——我妹妹小月,那时候她得了痨病…你知道,那种病很花钱,其实不是她的错。她那时候才八岁,长得很好看,越来越瘦……瘦得起不来床,每天都挂着眼泪……“

少年的声音从轻快明朗忽然变得有些沉黯,柳栖寒愣了一会,鬼使神差地问:“然后呢?”

“然后……”少年停了一下。“有一天,小月对爹说,想要件新裙子,就和隔壁王举人家女儿穿的那件水绿色的裙子一样。她肯定想了很久了,那天是她八岁生辰,才提了这么个念想。”

“爹答应了…其实家里没有闲钱,他管王举人借了钱,第二天清早就去镇上给小月买裙子。”少年说到这儿,忽然问:“听这种故事,你烦不烦?”

柳栖寒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忽然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和什么别人就站在街边,晒着太阳,随便说些什么话。这种事情似乎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发生过。

面前少年低低吐了口气,说:“……然后他再没回来。他遭了盗匪,被抢了钱…死在了去给妹妹买裙子的路上。”

“然后……给爹下葬,又要还邻居的钱……原本给小月买药就捉襟见肘,娘每天没日没夜给人洗衣服换钱,手被毒刺刺破了也不肯歇……她发了高烧倒下的时候,请了郎中来,我这才见到,她手上的毒疮都烂出了骨头。郎中说是泡多了脏水,毒都进了骨髓,没救了。”

“……啊。”柳栖寒短暂地吐出半个字,他居然有点不知说什么。

”那段时间,小月总是呆呆的不说话,有一天晚上她忽然和我说:哥,爹和娘都是我害死的…我是不是个祸害?“

”……那时候我天天给人做工,累得快睁不开眼睛,就和她说,快睡觉,别那么多话。“

面前的少年声音越来越低:”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小月已经没了…其实那时她的病有起色了,郎中说再吃半年药能下床,再吃一年药能好的…她撑着爬去后院,跳到井里去了……井边上全是她挣扎的痕迹,一道一道的,我简直不知道她为了翻过井栏费了多大的力气……“

”那时我才知道,爹娘没了之后,她都以为是她的错,心里受了不知多少的委屈,可我什么也不知道…哪怕那天晚上,我和她多说几句…“少年声音沉黯,眼睛又认认真真看着柳栖寒。“所以上次你说你害死你爹,我就……我怎么也放不下。总觉得,你是不是也有一肚子委屈,不知道该和谁说……”

面前俊朗的少年眼神灼灼地看着他,柳栖寒忽然猛烈地颤抖了一下,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死命推了开,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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