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节
一名有见识的老仆附在其中一位少年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
那少年神色出现了一丝慌乱,但其余两人却淡定的多。
“国师?”一人略有踌躇。
最后一名少年年纪最小,身材却最壮,皱眉道:“张安世,伱莫不是怂了?”
被唤作张安世的,正是朱高炽的妹夫,如今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而问他怂没怂的,则是成国公朱能的独子朱勇。
另外一旁站着的,是已故武阳侯徐增寿(此时尚未追封定国公)的长子徐景昌。
换句话说,继承者们。
张安世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的甲士们,扭头对朱勇说道。
“那啥,我姐喊我回家吃饭。”
“我小姑也喊我来着。”徐景昌一抱拳,告辞了老铁。
朱勇愣了一下:“你小姑不是在后面呢吗?”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眨眼间,两兄弟带着自家的家丁家将走了个干干净净。
独自留下朱勇在早春的山风中凌乱。
本以为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没想到是两个表面兄弟。
且说,若论身份尊贵,其实洪武勋贵传下来的徐景昌和背靠着大皇子朱高炽这个姐夫的张安世,并没有差到哪。
但不论是徐景昌还是张安世,可都得了自家人的叮嘱,不仅晓得这位国师是如何了得,更知道国师要主持大明皇家军官学校,别管心里怎么看待姜星火,这种关系到他们前途命运的人,却是万万得罪不起。
朱勇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之所以态度格外倔强,便是从父亲成国公朱能口中得知了国师劝阻皇帝让父亲率军出征安南的消息。
朱棣去探望朱能的时候,倒也没傻到直言“朕听国师预测未来,爱卿有可能水土不服死在征途上”,只是含含混混地说国师建议成国公好好休养,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这下是真的起到了反效果,简直如同“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激将法一样,朱能直接告诉朱棣,自己只是偶感风寒,绝对无碍领军作战,当场掀了被子就要去院里上马开弓证明自己。
成国公朱能的格局倒是没那么小,不会因此公然与姜星火起冲突,但他儿子朱勇年少气盛,只晓得自己父亲因为国师给陛下进谗言受了委屈,自然就梗在了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姜星火对于庸俗的装逼,什么富贵还乡打脸村民,什么英雄救美打脸恶少,是真的没有半点兴趣。
王斌已经告诉了自己,这三个少年的身份。
见最后这位少年勋贵像个顽固的石头一样,带着自家的家丁家将横亘在山道中,便晓得对方有心气,脸面下不来。
不过,此时双方的兵刃早都收了起来。
“你要不要也回家吃饭?”
姜星火想了想,问道。
“啊?”
朱勇顿时愣住了。
“你既然不肯回去,那倒是让开一条路,我该去寻些吃食了。”姜星火便欲下山离开。
“慢着!”
见到这位国师似乎是真的要走,刚才还傲娇的朱勇立刻急了。
他连忙跑到了姜星火跟前,大声道:“你为什么在陛下那里,说我父亲的坏话?”
好吧,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实在是不能指望他真的能像成年人那样处事,一时激愤藏不住话反而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没有说你父亲的坏话。”
姜星火看着眼前个子蹿得老高,仅仅比他矮小半头的少年,平静说道。
姜星火并不打算给这个青春期躁动过盛的小屁孩解释什么,很麻烦,而且没必要。
他只是说道:“我记得军校报上来的名单里也有你,三月初准时来上课。”
朱勇听在耳朵里,便觉得是嘲笑他年纪小的意思。
朱勇显然对这个回答极不满意,他作势便欲扑上来,却隔着好几步就被王斌直接隔开,身子重重地撞在铁甲上,站立不稳险些跌下山道台阶。
这下朱勇更生气了,竟是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朱老弟,我小姑喊你一起回家吃饭!”
先前跑路的徐景昌、张安世还算讲义气,此时满头大汗地折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
二女
燕子矶山间的树林里,光影斑驳,鸟鸣声阵阵。
此女子非是旁人,正是徐景昌口中的“小姑”,徐妙锦。
此时徐妙锦和徐景昌几人一样,身上都穿着箭袖猎装,显然是家丁家将陪着一同出来打猎散心的。
中山王徐达的儿女们,皇后徐妙云,魏国公徐辉祖,武阳侯徐增寿与徐妙锦是一辈,不过哥哥们年长、生娃也早,所以徐景昌虽然叫徐妙锦小姑,年纪却并没有小几岁。
而明初社会风气虽然比不得明末那么放浪形骸,但也还算开放,尤其是勋贵家的贵女,行猎算是比较流行的贵族圈里的爱好。
徐景昌急的直跺脚,恨不得上前把朱勇这倔小子拉回来,可惜山道狭窄,现在隔着这么多人,却是无能为力。
“朱勇,回来。”
有些出乎众人意料,别人说话不好使,徐妙锦一开口,朱勇却乖乖地听话了。
他从山道石阶上跳下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走旁边的树坑到徐妙锦身边站定,看起来就像个犯错的孩子。
徐妙锦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觉得你自己做错事了?”
朱勇点头,又摇头,道:“我……我没有做错事情。”
徐妙锦道:“那你怎么不跟景昌和安世回来?”
朱勇指着姜星火道:“我要去找他,问清楚,他到底有没有背地里说我父亲坏话!”
徐妙锦噗嗤一乐,道:“傻小子,谁背地里说坏话,还会让伱知道啊国师非是那般人,这些庙堂里的事,你就别瞎掺和了。”
她这句话一出,四周顿时传来一片哄笑。
朱勇挠了挠脑袋,脸色通红,讷讷不语。
徐妙锦今天没有此前那般害羞,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转头对姜星火道:“国师,让您见怪了。”
姜星火见她如此懂礼数,倒是自觉少了些麻烦,其余的心思倒也没什么。
忙着拯救苍生呢,哪有时间你侬我侬。
总裁变法事务衙门的架子已经搭了起来,在东郊大祀坛拜国师还有一个正式的仪式但得三月份以后了。
这段时间除了忙着督促兵仗局赶紧把热气球搞出来,还要筹备军校的事宜,步兵、骑兵的操典自然不需要他费心,但火铳兵的三段击和空心方阵,以及加紧在试铸的轻量化野战青铜炮,如何安排各方面训练布置却要他花不少脑筋。
除此以外,光是在中枢,就还有各种各样想得到、想不到的事情。
譬如《拼音汉字字典》的正式编撰出版,大明国债第三期在南直隶的扩大发行,松江府的纺织业调研,考成法在中枢六部及各寺的合理化目标编制,改良版鸟粪磷肥的稀释配比
这些事情虽然诸如内阁众人、夏原吉、张宇初和袁珙等人能帮忙,但归根结底还是要他把握方向。
而且,朱棣的尚方宝刀,不仅是信任,更是某种压力。
朱棣这是催他在赶紧做事呢。
不然呢?
真以为拿着把刀就能斩天斩地啊,这跟信了朱元璋发的丹书铁券是一个道理。
皇权这种不可控的至高权力,怎么给予你的,一样能怎么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