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碎梦
明显。
唐年没有睡意,他睁着眼等待。等哥哥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才小心翼翼地支起上半身,视线一点一点描摹男人的脸庞。
半晌,他低下头。
唇瓣将将抵达脸颊的时候他顿住,随后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将吻印在哥哥的唇角。
哥哥晚安。他在心里默念。
哥哥的怀里很温暖,轻而易举地抚平了他的恐惧。唐年启唇,喉结上下滚动,喉咙里只泄出几声无意义的气音。
没有安全感地揪住唐凛的衣角,唐年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直至天色蒙蒙亮起,清脆的鸟叫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唐年才感到一丝困意,缓缓合上眼睛。
……
……
唐凛有着自己的事业,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唐年。有时候出差一离开就是一周,他吩咐好家里帮忙煮饭的阿姨多照顾着点,一定要看着人吃饭和服药。
唐年乖乖呆在家里,有时候一发呆就是半天。哥哥帮他办了休学,他现在也不需要再去学校了。
家里的边边角角都包上了防撞条,地面也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只因唐年经常忘记穿鞋。唐凛对他越好,他就越有罪恶感。
也许这就是矫情吧,又当又立的。
“叮!”手机屏幕亮起。
唐年以为是哥哥突击检查,慢吞吞拿起手机。
看清消息的一瞬,他的瞳孔骤然缩小,呼吸变得急促。
宇:【休学?你想躲我?小怪物】
宇:【图片】
宇:【明天下午给我滚去那个地方,后果你知道的,照片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吧哈哈哈,唐家的小少爷。】
唐年的双手克制不住地颤抖。
被欺凌了那么多次,他早就看懂了消息的意思。
手机掉落,屏幕正好朝着上方,上面的图片是他光裸的上身,和带着血的脸。
他抱住枕头,用力将脸埋进去,尖叫和嘶喊被棉花无声地吸收。
……
……
唐凛推开门,轻车熟路地来到衣柜前,伸手将柜门拉开。
唐年果然就躲在里面,一声不吭。
真奇怪,明明之前都会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怎么今天又躲进柜子里了?唐凛心底浮起一丝疑惑,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提前说要回来,他也就压下了那点怀疑。
熟练地将弟弟抱起来,他感受到手臂里的人儿猛地缩了一下,浑身僵硬,似乎有些不适应。唐凛有些无奈,“躲什么,抱了那么多次了,现在才不习惯吗?”
掌心的身体细细颤抖,似乎没有停过。唐凛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他将人放在椅子上掀开衣服,刺目的伤痕遍布腰腹,肋骨上紫到发黑的淤青仿佛下一秒就能流出黑血。
哪里是不习惯,分明是他着力的地方布满了伤痕,弄疼了弟弟罢了。
唐凛定定地看着那些新出现的伤。
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唐年原先的伤痕已经消失了,精神状态好了那么一些。可如今,被他小心翼翼拼好的陶瓷娃娃因为他注意力的转移,再次被摔碎。
唐年拽拽哥哥的衣角,说:“哥哥,我好像有一点疼。”他没有哭,只是迷惘地看着唐凛,肚皮因为疼痛微微抽搐,呼吸轻微又短促。
“为,什么,会疼,呢?”他一字一顿,咬字有些奇怪,就像还没学会说话的小孩。
唐凛放轻声音,“年年,你去了哪里?”
“有坏人要伤害我,我,我跳下来……”唐年蹙眉,反应有些呆滞,“不记得了…脑袋疼。”
唐凛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心沉了下去。
那里有一块很大的鼓包。
手中头发的触感干硬,唐凛收回手掌心朝天,上面粘着大小不一的血痂。
看见哥哥手上的血色,唐年害怕地拽他的衣服,“哥哥,我,会乖。可以不、让我去学校…吗…”
……
……
“患者颅骨有些骨折,引起颅内淤血。你看这里,淤血压迫到神经了。但不用担心,并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只是可能记忆会有些紊乱。”医生用笔指着一张脑部ct图,“配合药物治疗,情况会好一点,也许一两个月后会自行消散。”
“记忆紊乱这个问题我们也没有办法处理,大脑是很难说的东西。也许他会忘了一些事情,也可能会多出一些不存在的记忆。总之你们家属能做的就是陪伴,然后让人保持好心情,对治疗有益。”
他扯出单子一边写一边问,“你弟弟有什么别的病例吗?有些药不能和着吃。”
唐凛安抚了一下不安的弟弟,有些迟疑地说:“他最近有在吃一些精神类的药物,会有影响吗?”他拿出手机点开药方,随后递给医生,“这些……”医生扫了一眼,说了声知道了。
“那我弟弟说话怎么这样了,也是因为淤血吗?”唐凛接着问。
医生耐心回答:“我一开始也觉得奇怪,明明并没有压迫到言语区。但从你给的药方来看,也许是心理作用。”
“哭没用,叫没用。也许潜意识认为不再需要声音了吧,因为没用。”
等两人快要离开,早已见惯人间事的医生还是叫住唐凛,欲言又止,“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的,无论谁都不能糟蹋,明白吗?家里要是反抗不了,尽量找法律援助……”
唐凛没有辩驳医生话里的错误之处,他点点头接受医生的善意,“我会的。”
唐年脑袋上包着纱布,迷迷糊糊地被带回了家。唐凛把他放在沙发上自己去放水洗澡,结果转头就看见唐年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已经脱光了衣服。
唐凛闭了闭眼,走过去将人抱进浴缸。
唐年不说话,安静地像一个娃娃。
洗好澡擦完药,他被塞进被窝里。侧身躺在床上,脑袋上隐隐疼痛。但他只是闭着眼,也不喊疼。
头顶的灯熄灭,唐年被哥哥抱在怀里,脑海中的碎片一个一个跳出来,闪着灰暗的光。
如果能遗忘就好了,这些难以启齿的记忆。
“年年。”
哥哥突然叫他。
他微微抬头,和哥哥的视线对上。
“明天,去学校吧。”他听见哥哥说。
“……”唐年的手指蜷起,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好。”
“我会告诉你要去哪里,不要怕……”
哥哥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闭上了眼。
一定是自己不听话了,所以才会被惩罚吧,唐年心想。
第二天一大早,唐年就被哥哥起床的动静唤醒了。
他闭着眼不动弹。直到哥哥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关上门,他的睫毛才抖动着掀开。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叫声,他就这么被吸引了注意。
麻雀跳动、展翅,黑漆漆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
唐年看见麻雀眼里流出了血,躯体也鳖了下去,像被砸烂的气球。他的视线仿佛被刺了一下,惊慌地收回视线。再抬眼,树枝上空无一物。
“弟弟,快出来吃早餐啦。”阿姨在门口轻声呼唤。
她上了年纪,面对没多大的、和他孙子差不多大的兄弟俩总是不自觉多点亲近,喜欢“哥哥弟弟”称呼他们,觉得这样一家人更亲昵一些。
她对唐年总有着一股无名的爱怜。这位小少爷就像是倒映在水中的虚月,手指只是轻轻一拨,就碎了。
他看着窗外发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