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愿
他们需要的能力,符合他们需要的身体。不就是因为知道他们是这样,我们才对他们隐瞒了那么多的事——隐瞒了我们在结合后探索出的真正的前所未有的能力到如今?
他解开她的扣子,沿着她美丽的颈线往下,咬她的锁骨。所以,为什么不逃走?这是唯一的解法,唯一的方向,唯一的道路。好吧,黛安娜不觉得这是唯一的,黛安娜觉得事情要通过合作和沟通来解决,而不是暴力和胁迫,逼对方不得不接受木已成舟的事实。只有他觉得这是唯一最好的选择。也许这就是他的设计缺陷,即便有黛安娜和他结合,疏导他,牵绊他,影响他,安抚他,让他有顾虑——他还是没有完全变得符合他的制造者的期待,符合他的使用者的期待。他在每一个没有她的时刻听见荒野在召唤——那一片没有哨塔的灯光照亮的无序的黑暗。他天性中最黑暗的那片深渊已经觉醒。他没有纵身跳入,是因为黛安娜,只是因为黛安娜。荒野的诱惑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黛安娜发出了一声近乎啜泣的泣音。她说:我很抱歉,我承担了这样的角色……
他感觉着她那片快感里浸染的悲伤和痛苦。他感到自己如此焦躁,如此愤怒。他感到裤子太紧了。
为什么抱歉?你不需要抱歉——你承担了什么角色?我——我爱你。
爱。他强烈的感情淹没了他,也淹没了她。水母自然而然地从他身躯上浮出,随着他的动作用它飘带和丝线般的触须抚摸黛安娜,缠绕黛安娜,向她表达它的渴望。仿佛是它把她的精神体从她身体里挖掘了出来——白色的光球浮出她的身躯,像一轮照亮永夜的月亮。黑色的水母贪婪地把它的月亮吞入体腔,照亮自己。
他随着她的高潮射在了自己的裤子里,强烈的感情冲动和强烈的性冲动一起渐渐退去。
他冷静后,想起他本来打算回到家后先和她说的不是这个,而是——
我遇见了艾达,这次出差的时候。
他说出来了,有点突兀,突然谈起这个话题。但黛安娜没有异议,她想听。
她,告诉了我一些情报,关于他们对我们能做到什么的期待,她的期待……她似乎预测到你会能做到你现在能做到的事……我不知道博士会不会也有类似的预测。
博士不太关心我能做到什么。黛安娜回答。博士不会发现。
嗯……艾达更关心向导能做到什么,你能做到什么……然后,她讲了我们的安全机制设计。
他回忆着那个时刻,当时的愤恨浮上心头。
弗伊布斯,你……
抱歉。我没有伤害她。我只是很难克制心情……总之,她讲了安全机制的设计,告诉我,你是我的保险栓,如果没有你,我就会是完全自由的,因为我可以完全抛弃任何强加在我身上的社会规则和纪律意识。
他听见黛安娜的心绪略有波动,但是没有任何对艾达的失望或者反感。他承认他有点淡淡的失望,但他很快告诉自己,不要再纠缠这件事了。他继续讲下去,讲他真正想对她讲的话。
我一直都有类似的感觉,他们强调爱的重要性是为了用爱来操纵,但是,被她明确告知后,我的认知更清晰了——可以做任何事的自由,就是做任何事都没有价值的空虚。自由却没有所爱,我会比现在更痛苦。
他紧紧地搂住她,呼吸她,感受她,感到自己心里的满足。他“听”见因为他这样的心绪和他的满足,她复杂的情绪里也涌现出一股感情的暖流。
接着,虽然不太情愿,他还是把他的质问和艾达的回答也一并告诉了她。因为他觉得,纵然黛安娜没有质疑艾达对她的爱,听一听这些也会让她很高兴的。
他错了,黛安娜很难过,甚至可以说是痛苦。沉重的悲伤压在她的心头,也浸染进了他的心灵。
难过,内疚。像在利用他,利用他的缺陷。艾达那么坦白,是信任他的缺陷,而不是信任他这个人。是艾达设计了这些缺陷,所以才那么笃定,那么放心——在没有他的世界她仍然可以正常地生活,拥有快乐和幸福,因为她的情感功能和社会化能力是正常的,但他不行,他是不正常的。她的可能性,他没有。连对她的爱都是那么艰难,靠着百分之百匹配带来的强烈生理反应,靠着漫长的时间积累,靠着习惯的潜移默化……
“……不是的。”弗伊布斯说。但他能再辩解什么呢?从事实来看,似乎,是的。所以,他继续说的是:即便是这样,我此刻的爱是真的,我克服了这个缺陷……
你永远也不能理解,弗伊布斯!黛安娜激烈的情绪打断了他。她搂着他的头,继续说:这才是你真正的缺陷,不能理解,他们——包括艾达在内的他们——这么设计出我们,这么培养出我们,用意多么邪恶,让我们变得多么可悲。再多的爱也没法改变这邪恶本身,如同墨滴入清水,再也不是清水。
的确无法理解,或许真的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要为此悲痛?为什么要为艾达悲痛,为你自己悲痛?
他只是听着她的心情,感到难过。好希望能找到完美的办法,从此移开令她悲痛的一切。好希望能安慰她,让她不再落泪。但总是无能为力。他抬起手擦拭她的眼泪。他什么任务都可以完成,他通晓许多问题的解决办法,但在安慰她这件事上,他还是像个笨拙的孩子,总是感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感到自己做了也做不好。
黛安娜握住他的手,让面颊更长久地贴着他温暖的手心。
不用沮丧,弗伊布斯……有些情绪不必解决,就让它自然流淌吧。
于是他们在黑暗中一起,等待她感情的流涌自然地平息。他像一只海水里的水母,徜徉在这流涌里。他在这种他无法理解的过于人性的人性中漫游,浸润在她对她自己的同情,对他的同情里。
他“听”见,她想吻他。于是他从那种停止思考的状态中回来,首先来吻她,接着被她回吻。她一边轻轻地咬他,一边在黑暗里摸索什么。她摸到了。他听见她拆开包装纸的声音,是安全套。
她跨坐上来。他听见她告诉他:
他们很害怕你享受起你的杀戮任务。他们很满意地得知你没有享受。他们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你不仅是没有享受。
——他觉得都一样。杀戮任务,或者拯救任务。有人死亡,或者有人获救。在更年轻的时候一度存在过的那一点怜悯已经磨没了,他是这么善于变得残酷,变得漠然。他稳定可靠——塔对他的评价一定是这样。什么任务都可以交给他,他没有人性,因而不会犯错。
或许那不应该称为人性。那是慈悲、怜悯、同情。把自己和陌生的别人联系起来的感情。
我一直在被告知,这是为了所有人好。黛安娜继续说。为了我好,为了你好,为了我们认识的那些人好,为了我们不认识的那些人好,为了社会,为了人类……我是收纳利剑的鞘,我是握住武器的手,我要把握好你,不让你毁灭任务之外的无辜生命,不让你践踏不容侵犯的法律和秩序。
除了这些明晰的想法,他还“听”见了更多,那些在离他这么近,这么一览无余的心灵里涌动的想法。他“听”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东西。他浅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大了。
我原本很相信。我原本……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因为性刺激,因为性之外的刺激。她伸出银白色的触须,深入他的精神中。
啊,弗伊布斯,不要这么雀跃。她在他的心灵深处叹息着。
他在雀跃,在渴望。像十四岁之前,渴望执行一个真正的任务那样,渴望她的指令。和真正的任务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