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窸窸窣窣的,应当是在披衣,随后脚步声渐进,一张稳重得不似少年的年轻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门也自然完全敞开来。
杜岫身上穿着的也是罗衣锦绣,因年龄未到还没有束冠,但头上还是规规矩矩地插着一只簪子,瞧着便是少年老成,若非顾峤知晓他的曾经,此刻恐怕会将他当成哪个富贵人家当中教养极好的嫡长公子。
一身书卷气,跟当年那个落魄的小书童实在是大相径庭。
“杜某还当是何人来访,原是二位恩人。”
少年眼中并无讶异,只有盈盈笑意,顾峤一哂,等杜岫将他们两个迎进屋子,阖上门之后,才道:“瞧着杜公子这副模样,应当是早就知晓我二人在京都,既是故友,也不必多说那些场面话了。”
“哪里是场面话?”杜岫迎着两人坐到桌前,主动帮着沏茶,一边道,“先前在下虽是靠着口音猜测出两位是京都人士,但也并未想过两位会突然来造访。”
毕竟眼下会试结果未出,他在京都行事有低调,有如此想法实属正常。
“只是今日在街市上偶然听闻了杜公子名讳,想起故事来,便想前来寻一寻,瞧一瞧是否为故人。”顾峤没有说话,是商琅开的口。
杜岫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听闻在下名讳?”
少年的声音偏沉,眼下又有意无意地压下来,无故生出一种压迫感来。
顾峤把玩茶盏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接话:“没错。如今杏榜未见,才名已有,想来放榜时必然名声大噪。”
作者有话说:
思来想去决定写一点老夫老妻的婚后。这位杜岫小朋友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工具人,不用太放心上,小情侣独自腻歪了那么久当然得来点人前的合拍。
大同之境
【番外4】等到了的时候,自然也就知晓了。
“在下有今日作为, 也多亏两位恩人曾经援手,”杜岫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摆出来一副谦恭的模样, “若非如此, 杜某也就只能在北地待一辈子了。”
顾峤垂眼,没有说话。
杜岫也没有半点尴尬的意思,瞧着两人都只是捏着茶盏却并未饮一口, 就直接将手中的茶壶给搁了下来, 道:“说来, 在下还不知晓两位名姓。”
听到这话, 顾峤偏头,与商琅对视了一眼,这才开口:“杜公子既然来了京都,那我二人也是与公子有缘。至于名讳……等时机到了,杜公子自然会知晓的。”
顾峤眉眼轻弯着,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温和,拒绝却强硬至极。
杜岫眼中终于是闪过了一抹暗色,脸上的笑几乎都快绷不住。
只不过是一个名字,顾峤这般的拒绝堪称无理, 但在座几个都是聪明人,顾峤是有意地给他递话, 明里暗里地告诉杜岫:他跟商琅两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这京都当中权贵甚多, 对于杜岫这样从北地来的外乡人,想要查清他们两个的身份,并不容易。
尤其是, 他们俩每一次藏了身份出门, 都会易容——就是靠画像寻人都不便利。
杜岫轻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在叹他们两个,还是在叹自己:“既然二位不愿意说,那在下也就不强求了。等到公子所说的那时机,在下再同两位坦诚相待。”
虽然说会试并不会太过关注这群举子的身世,但到了廷试的时候,礼部跟户部也不至于临时去查人,卷册都被压在那里,只要顾峤想,杜岫只能跟他“坦诚相待”。
也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尚小,还不能完全藏住心底那些想法还是如何,眼前这个少年实在是让顾峤有些陌生,身上多了不少的心机算计,还是那等阴阴冷冷的,让顾峤很不舒服。
从与杜岫重逢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查一查少年过去这几年的经历的想法。
“可惜。”两个人从杜岫的天字一号房走出来之后,顾峤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两个字。
商琅眼下神色已经恢复平常,闻言开口问他:“为何?”
在瞧见如今的杜岫的时候,商琅原先心里闷着的那口气就已经彻底散了开——杜岫的心机太重,又太明显,而且这样明晃晃地算计到顾峤头上来,依着帝王那性子,怎么可能会再对他有什么好感?
商琅自己自然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但胜在一开始,他在顾峤面前藏得滴水不漏,后来让顾峤瞧出来的心机算计也都不是对着他的,小皇帝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在此事上多在意。
再后来那些所谓的心机的争宠手段,两人心知肚明,也无外乎是些闺房情趣,并不会斤斤计较地将这些给当了真。
没有一个帝王会容忍臣子对自己耍心思,顾峤亦然。
所以他倒是不怎么担心杜岫在顾峤心里占太多的份量了,只是有些好奇帝王说的这一句“可惜”。
顾峤不是什么公报私仇的人,杜岫心思沉不错,但文章也的确做得好。身为一个皇帝,顾峤不可能因为这么一面就直接跟人过不去,在会试上给人使绊子。
“说实在的,我原先是想要让他来做太子太傅。”顾峤轻叹,“但是瞧着他如今这样子,我怎么敢将未来的储君交到他手上?届时我二人百年,他恐怕要做出来那‘指鹿为马’的荒谬事来。”
“储君未立,倒也不急着去寻太傅。”商琅开口安抚。
他们两个人这么多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京都外,一直到近期才因为逛得差不多了安定下来,自然也就没有时间去宗室当中寻什么未来的储君。
“这段时间也该定下了,”顾峤走出聚英楼,上马车的时候倦倦地打了个哈欠,“我现在只想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余生,这京都当中的算计,我是半点也不想碰了。”
商琅失笑,抬手将帝王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理了,温声应下:“既如此,等科举事毕,我们便寻个机会去瞧一瞧,有没有合适的孩子。”
顾峤“唔”一声,又嘟嘟嚷嚷地开口:“也不必是太大的孩子,寻个年纪小些的,日后也容易教,等到了十六的时候,我就将皇位让给他算了。”
他跟商琅都是在十六岁那年,一个考取功名成了探花郎,一个临危受命登上皇位,等到时候他们寻个孩子来养,十六岁就直接让位的话,最多也就养个十二三年。
到时候他们两个的年纪也算不上大,还有大把的时间游耍。
“也好,”商琅一一应下,“寻个年纪小一些的,也能防着他在称帝之后去包庇旧族,有所偏颇。”
顾峤一颔首:“从那会试的策论中也瞧得出来,今年的才俊不会少了,待到廷试的时候瞧瞧,能不能寻出几个留在京都的。”
“说来……”顾峤话音一转,“荆州今年可有什么出众的人物?”
这几年他们在各州漫无目的地逛,偶尔也会想起来荆州那边的情况,便悄悄地过去瞧上几眼,鲜少会去惊动齐尚。
虽然说州官会入京述职,但顾峤从来都不会轻信那一张纸上写的东西,定要亲自到地方来瞧一瞧。
不过齐尚也的确诚实,荆州在齐知州手上发展得极好,百姓和乐,大有路不拾遗的大同之势。
顾峤不是没想到直接将人给调到京都来,但是他下了调职的旨令,却听闻齐尚拽着京都来使,愣是紧赶慢赶地书了一表,要帝王收回成命。
言辞恳切,一瞧就是要在荆州待到死。
也是,毕竟兢兢业业数年,将一个大州治理成如今这般模样,这又是他故乡,齐尚自然对荆州感情深厚,不愿轻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