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云暝被帝王这漫无边际的猜测问得一愣,才开口:“相府亦有皇室暗卫,若丞相有不测,他们会立刻将消息传到皇宫来。”
眼下没有什么消息,就意味着商琅那边没出什么意外。
顾峤憋闷,张口还想要问,忽然就见到了从宫门才走进来的那道白色身影。
自然是商琅。
那一瞬间,场中喧闹好像尽数沉寂了,顾峤一眨不眨地瞧着他,已经不自觉地站起身来,见到一旁有臣子朝他围过去,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坐下来,忍着 没有直接跑下去见人。
但是过去跟商琅答话的那些臣子瞧着也实在是碍眼。
顾峤闷闷地想着,唤过一旁的宫侍来吩咐一句,让人下去传话,准备开宴。
听见了帝王的旨令,朝臣们才散开,各自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商琅也紧跟着坐下——坐在离他极近的地方。
顾峤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身上,只要丞相大人一抬头就能瞧见。
但商琅今日不知如何了,沉默至极,坐过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同顾峤见礼,一直都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得顾峤郁闷无比。
不过好在,这一次不像去岁冠礼那般繁复,很快就进行到了朝臣贺礼这一步。
商琅身为百官之首,理应第一个献上贺礼。
但等全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谪仙一般的人的身上的时候,丞相大人却还是不动如钟,只缓缓抬起头来,眸子清透平静:“先由诸位来吧。”
顾峤轻蹙了一下眉。
商琅瞧着淡然,但是落到帝王的眼里,那平静之下多少是带着点紧张。
紧张什么?今日他迟来莫非也是因为这件事?
是给他的那份生辰礼物……商琅没有准备好?
顾峤那一瞬间多了许多的假设,却被他自己给一一推翻。
商琅可不是那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的人。
他选择在那个时候同他开口,说明心里早就有了计划。
他想要问,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根本没法跟人开口。
就只好等着其他人依次将自己准备好的贺礼送上,除了京都的百官,地方各州也都派了人来,还有几个他国的使臣。东西都是极好的东西,只可惜虽然珍贵,在顾峤这样看惯了泼天富贵的人眼里,也并非什么需要珍之重之的东西。
流水一样依次将东西给呈上来,顾峤没有等太多时间,就轮到了商琅。
丞相大人终于从座位上起了身,缓步走到中间去,躬身朝帝王一拜。
随着他的一拜,外面也有宫侍带着东西走了进来。
但只有一件。
被红绸蒙着,约莫与商琅等身。
在发觉后面再没有人进来的时候,顾峤就挑起了眉,好奇被彻底激起来,甚至都忍不住倾身,想瞧一瞧,究竟是怎样的东西,能让商琅说出来可以媲美那么多奇珍异宝的话来。
商琅自己也知道,他先前很早就跟帝王提了这件事,眼下顾峤一定对这件生辰礼物好奇至极,他若是再卖关子,也就太过分,于是没有拖沓太久,就让人掀开了那红绸。
乍一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那只是一块白玉板。
上面雕刻着的,正是顾峤。
只不过不是穿着帝王冠冕的顾峤,雕刻者只是随便在人的身上按了一套华服。
身后的背景并不显眼,顾峤离得有些远,只辨认出来山水,估摸着是江山的寓意,至于旁边的东西,他就再清楚不过了——
都是商琅先前送给他的白玉物件。
狼毫,笔搁……被繁花给托举起来。
顾峤隐约觉得那些花的模样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就只当自己是见惯了太多的花鸟画卷才会有这样的错觉,没有多想。
目光一寸寸扫过那块白玉板之后,顾峤将目光落到了商琅的身上:“这便是……丞相给朕的生辰礼物?”
顾峤语气轻快,听着也算不上多惊喜。
商琅却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只在听见帝王问的这一句话之后,微微颔首:“是。”
“朕很喜欢。”顾峤眸子弯着。
朝臣或许感知没有那般强烈,但是对于顾峤来说——这上面的每一笔,刻着的都是他跟商琅之间的回忆。
奇怪。
明明是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商琅却选择了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东西。
目光扫过去的时候,顾峤顺着回想起来许多,哪怕面上不显,心底却漫溢着欢喜。
“只是不知……这斫玉匠是何人?”能将每一处都雕到他心上,或许是丞相大人亲手画的图纸,但那位雕刻的人,自然也是功不可没。
顾峤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人能帮着商琅将他们之间的情谊给刻画出来,一来是想要感谢赏赐一番,二来也得见其技艺高超,他想要收为己用。
却没想到,他这话音刚落,就见商琅抬眸瞧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快很轻,若非顾峤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丞相大人的身上,恐怕压根都不会注意到,枉论下面的臣子。
除了帝王本人,没有人知晓丞相大人在这个时候直视了一次天颜,只见到他再度拱手,躬身一拜,语出惊人——
“斫玉者,是臣。”
夜采铅水
全场都被丞相大人这一句话给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顾峤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般, 愣了一下之后,心尖被酸涩充满,连带着声音也轻了下来:“朕竟不知, 丞相还有这般本事。”
那声音轻得像耳语。
商琅为了献礼,站的位置已经挨着帝王很近, 就在阶下, 这才模糊听清了帝王的话。
若是再近些——顾峤或许连称呼都会变。
商琅想着这些,心中难免带上了点惋惜,却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再一拜。
丞相大人在这等时候, 向来礼数周全。
许多话都只能私下里讲,顾峤一挥手, 让人将那白玉板搬到自己寝宫去,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开了宴。
觥筹交错。
白日的宴席中规中矩,顾峤也没有太多兴致,反倒是心里憋了不少的话想要同商琅说, 难免是坐立不安,食不下咽。
头一次觉得生辰这般难熬。
宴席持续了很久,顾峤很快便饱腹, 支着头去看丞相大人坐在阶下细嚼慢咽, 不知道看了多久, 等到人搁下筷子抬头与他视线撞上,才迎着商琅错愣的目光弯了下唇角,站起身来, 对着朝臣客套一句让他们自便之后, 就直接离了席。
商琅自然是紧跟着过去。
他们两个人此刻谁都顾不上旁人的目光, 一前一后地离席, 甚至连心跳都不约而同地加快。
顾峤一路直接赶到寝宫去,方才宫人已经将这块白玉板给搬了过来,瞧着做一截屏风正好。
他没有乘轿辇,一路快步赶过去,踏入殿中的时候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商琅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来的这么漂亮的一块白玉,哪怕是在略显昏暗的室内也带着莹莹白光,与殿中其他那些金制木制的东西格格不入。
顾峤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就好像怕惊扰到那死物一般,到了近前,连呼吸都屏住了,心中酸涩一点点地漫开来。
在朝臣面前,他没有办法近距离地去接触这玉板,眼下却可以直接伸手去触碰,指尖划过每一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