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商琅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顾峤又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顿时泄了气。
但是这个时候丞相大人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他的情绪不高,又温声同他道:“此局是臣先前所见一残棋孤本当中无人解出的局。”
顾峤听到这话,也顾不上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情绪了,猛地看向他。
商琅直接读出来了他眸子里的意思,轻笑着颔首:“陛下方才,已经替臣将这一局给完成了。”
不是解出这一残局,却亲手创造出了这一局。
商琅是在告诉他,他自己的水平也半点不差。
很灵巧的安慰。
月下谪仙
“所以,先生是想要同朕一起将这局棋给解出来?”顾峤问他。
“如果陛下想,臣便恭候。”商琅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左右无事。
顾峤爽快应下,已经做好了接下来这一整夜拿棋局消磨时间的准备。
晚膳比起中午时候的那一场盛宴就要简单不少,两人用过膳后又坐回到了棋盘面前,顾峤看着那一局棋出神。
原先只是觉得商琅的棋艺高超,但还能心无旁骛的应对。如今知道了他手下这局棋是什么来头之后,反倒是有些束手束脚。
顾峤忍不住想,这样传承下来的难解的棋局,他当真能跟着商琅解出来吗?
如果解不出来,顾着商琅的身子他会早早收起棋来歇息,但他自己恐怕就要彻夜难眠了。
顾峤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
离着书中棋局还差几子,征询了顾峤的意见之后,商琅就直接将这几子给补了上去,然后留给顾峤来走第一步。
因为先前商琅所提,顾峤落子的时候极为谨慎,盯着棋盘看了许久才落下了那一子。
商琅却没有他这么多的顾虑,只是瞧了一眼顾峤落子的未知,然后就干脆利落地接上了下一步。
既然是著名的残棋,丞相大人棋艺如此非凡,定然先前对各种各样的走法都有所研究,如此迅速也理所应当——顾峤这般劝说自己。
但是接下来无论顾峤如何落子,商琅接得都极快,像是不假思索。
就连平日里两个人对弈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顾峤狐疑地抬眼瞧他。一袭银白华服的丞相大人只是安静地端坐在那里,若非容颜秾丽,那双桃花眼又太过多情,顾峤当真会觉得自己眼前坐着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白玉佛像。
可半点也看不出来下手的快准狠。
“先生似乎对这一局棋所知颇多。”顾峤状似无意地开口,手下又落了一子。
商琅紧随其后,一双桃花眼抬起来了,盈盈地望过来,像是猛兽克制地收敛成了一只无害的家宠——至少顾峤是这么觉得的:“棋盘之势有如天象之变,无穷无尽,臣只是知晓陛下之棋而已。”
因为清楚顾峤落棋的路数,所以才能迅速地反应过来顾峤这一子会下到什么地方去,他又该如何地对付。
“先生若是如此,这棋下起来可就没意思了。”顾峤同他玩笑,落子的速度也不自觉地快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棋盘上已经落满了字。
顾峤忽然一怔。
商琅没有给他继续反应的机会,骨节分明的手从棋罐里又摸出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那为数不多的空处。
一子定音。
桌上的烛火晃动了一瞬,映着商琅的身影摇曳。
顾峤愣愣地看着棋盘,没想到商琅口中说的那个无解的棋局,就这么在他手上被解了出来。
不对。
他自己对于棋并不痴迷,棋艺也大都是承自商琅,根本没有怎么读过与棋艺有关的书册,更别提这样大都会是孤本的棋谱。
“先生是在诓朕?”顾峤只能想到这一个解释,暗恨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商琅口中的话,看向人的目光当中都带着控诉和被诓骗的委屈。
商琅被顾峤盖上这么一口锅,看上去表情没什么变化,顾峤还是清清楚楚地从那双桃花眼里察觉到了些许委屈的情绪。
然后他听见商琅道:“臣从不欺君。”
怕空口无凭,商琅继续道:“那本棋谱就在臣府上,陛下若是想要求证,臣便拿来。”
“只是臣对这一棋局的确钻研许久,也隐约能得解法,今日是陛下让臣茅塞顿开。”
商琅越解释顾峤越不相信。
他一个闲来无事陪着丞相大人下几局的普通人,能帮着商琅解决掉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钻研出来的棋局?
不过看着丞相大人那分外真挚的眼神,倒也不像是作假。
顾峤有些沉默。
商琅见他如此,原本就板正的身子似乎坐得更直了,脸上也不再像先前那样露出个无辜的某样,而是一本正经地,开口道:“观棋亦是观人,此事陛下应当知晓。臣之所以选择这一局,也是相信以陛下的能力,能够解出局来。”
因为顾峤是个帝王。
还是一个十分称职的帝王。
观棋亦观人,不过这样的棋局大都是文人墨客闲来无事的消遣,像日理万机的帝王自然难有精研,偏偏身份若是有变,人的思维和行事就易变。
商琅也是在顾峤登基,他只身沉入官场之后才发觉的这一点——这棋局不知是来自何人,商琅试着向下解了几步之后,蓦然从中察觉到一点帝王之道的影子。
只不过因为平日里各种忙碌,顾峤与他下棋也纯做消遣,商琅不想要耗他心神,便将试探的事情一直给搁置了下来,直到今日。
在顾峤无意识地与他做出那一局的时候,商琅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之后也毫不意外地看着顾峤解出来了这局。
商琅落下最后那一子之后,余下每一处都是属于顾峤的生门。
顾峤听完商琅的解释,垂着眼不做评价,片刻后勾唇笑道:“既如此,朕也算是为先生解决一样困扰许久的难题,不知先生要如何谢朕?”
丞相大人君子端方,当然不可能说出来送给顾峤的那些生辰礼物就权当谢礼这样的没皮没脸的话,听到顾峤这般问他,想了一想便道:“不若接下来处理世家的事情,陛下仍旧交由臣来做。”
原先顾峤想着商琅之前已经足够地忙碌,便没打算让人继续来忙活这挑拨离间的事情,眼下这般,与其说是“谢礼”,倒不如说是商琅主动要他将先前所赐的恩惠给送回。
顾峤当然是不会答应的:“朕想要先生的谢礼,却不愿意先生累着。”
他主动地替商琅想了一想,道:“若先生当真要谢,不如就将府中那个白玉笔搁送给朕吧。”
商琅喜欢送顾峤白玉,他自己在府中许多玉制的东西也大都用的白玉。
而那个白玉笔搁,商琅已经用了数年,甚至有时候沉思的时候,还会有意无意地在上面摩挲。
那笔搁算是顾峤在商琅府上见到的最早的白玉物件,那个时候两袖清风的丞相大人并没有多少银两来购置那些奢侈东西,买到一块小白玉已经是难得。
顾峤还清楚地记得,那笔搁的形状是商琅亲手所雕,但因为是第一次,探花郎那个时候的手伤痕累累——如果不是为此,当时顾峤还不敢去过问商琅的那些私事。
雕工并不精细,那笔搁很粗糙,顾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商琅才有了有意无意摩挲它的习惯,这么多年过去,笔搁的棱角早就已经被磨得圆润莹亮。
这也是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