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顾峤一怔,罕见地没能接上话,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丞相……何出此言?”
商琅被他问得也有点茫然,连开口的时候都有些犹豫,似乎是拿不准皇帝的心意,生怕被责怪,小心翼翼地:“陛下的意思难道不是……让臣同往年那般随心相赠吗?”
原来是这般。
顾峤暗中松了一口气:“是——无论先生送朕什么,朕都是欢喜的。”
商琅听完他这话,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温声应了一句“好”。
“时候不早了,陛下,臣该告退了。”宫人进来将那些棋子收好,明明外面的天光还大亮着,商琅却忽然提出了告辞。
平日若是遇见这样的情况,顾峤说什么也会死缠烂打地将人给留下来,甚至冬日里还能以宫中的地龙更暖、对商相身子有益的理由留人住在宫中。
但是今日顾峤心里实在是有些乱,加上方才那三言两语的差点把自己的心事脱口说出来,不敢再留商琅,怕自己本就算不上稳固的心神被再次扰乱,最后酿成大错,就只是点了点头,将攥着他衣袖的手轻轻松开,瞥过目光:“朕送先生。”
御书房离着宫门还有不远的距离,眼下又是乍暖还寒的时候,顾峤生怕商琅那弱不经风的身子受了凉染了风寒,取了自己的斗篷来还不算,直接拒绝了丞相大人说的要走着出宫的提议,喊人备了轿辇。
帝王的轿辇,不仅是软和舒适,里面还放着几个汤婆子,商琅甚至能感觉到热气朝他脸上扑过来。
顾峤跟在他后面,半点不给丞相大人拒绝的机会,将人给推进了轿子当中。
小皇帝在他面前向来不管那些君臣尊卑,商琅无法,但还是遵着一个臣子的本分,委婉地去提醒顾峤:“陛下如此,被有心人见到了,又该来弹劾臣狼子野心了。”
“随他们弹劾,”顾峤不以为然,不知道从轿辇的哪个地方摸出个暗格来,将里面放着的果脯和蜜饯随手递给商琅,“先前那些折子朕批都不曾批,原封不动地派人送了回去,若他们再要来,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商琅身子不好,一日三顿都要喝药,但又耐不住苦,因此府中常备着蜜饯。
后来顾峤将人强留在宫中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便也养成了备着蜜饯的习惯,甚至还能在各种长得差不太多的蜜饯当中准确地挑出来商琅喜欢吃的那几种,然后递给他。
帮着商琅挑挑拣拣完,全都递过去之后,顾峤往自己的嘴里也塞了一颗,然后含糊着轻声道:“除非朕亲眼看到丞相谋反。”
商琅虽是寒门出身,教养却极好,还谨遵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将方才小皇帝递过来的蜜饯细嚼慢咽了之后才开口:“臣不会。”
“朕当然知道,”顾峤很快地接过他的话来,迎上他清润的目光,忍不住弯了下眸子,道,“商相含章可贞,怎么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事情?”
轿辇很快到了宫门口,顾峤主动将商琅给扶下轿子,一直把人送到了丞相府等在宫门口的马车上,这才依依不舍地同人告了别。
明日恰逢休沐,没有朝会。虽然说他完全可以将商琅给邀进宫中来,但是因为丞相大人不愿如此,顾峤又不想过多纠缠惹人厌烦,便只能作罢,然后眼巴巴地等着休沐日过去。
丞相府的马车上挂着一盏写着“商”字的灯笼,顾峤负手站在宫门口,看着那盏灯笼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人潮当中,眸子里的情绪晦涩难明,指甲掐进了掌心。
商相含章可贞、谦卑自守,自然不可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事情。
想要以下犯上的,分明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