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柳青客气地摆摆手,目光却定在程四的拇指上。
他的拇指上有一个几乎覆盖整个指腹的圆形的伤疤。
柳青心头一震,整个人好像跌进了冰窖里。
王世文说过, 那个让他在卖铺子的假文契上盖章的人手指又短又粗,拇指上还有块很大的疤,好像被削掉过一块肉一般。
程四的手完全符合。
程四的背后是五爷,五爷极有可能是五年前行刺皇上的幕后主使, 而父亲死前曾经发现五爷与那些刺客之间的关联
许多事情就此串联起来, 柳青的手脚已经开始发僵。
“不必了, 这些东西也不重。” 她努力地一笑, 忍不住攥了攥长袍的侧摆。
“哦。”
程四看着柳青的眼睛, 柳青也在仔细地打量他。
她从前没怎么留意过此人。他相貌普通, 看上去比她年长个十岁,一身灰布短打、皂色灯笼裤,在人群里极不起眼,官府筛查嫌犯的时候常会不自觉地忽略他这样的人。
不过细看之下, 他其实精壮得很, 手臂、小腿上的肌肉结实紧绷, 手掌的侧边还有厚厚的一层老茧,而且气息沉稳绵长,一定是个练家子。
柳青想到被人活活勒死的洪敬,还有死得莫名其妙的王世文,这两个人是不是被他或是他们杀的?
反正凭他的体格,若要拧断她的脖子, 估计也跟杀鸡似的容易。
“我突然想起, 有些急事要交代给家里。劳烦五爷稍等片刻, 我去去就来。”柳青道。
她心里又怒又怕,说话的时候, 眼下的皮肉都微微有些抽搐了。
程四看着她, 似乎是笑了笑, 却不说话。柳青看着他眸子里那两团越聚越浓的黑气,觉得恐惧正顺着她的腿一路往上爬。
她等不及他回答,使劲笑了笑便转身往回走。
其实她虽然知道了那些事,但五爷不一定知道她已经知道了。所以程四来找她,也不一定就是要对她不利。她本应该再镇定些,走得再慢些。
可是她一想起程四那双摄人的眼睛,腿脚便不听使唤,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快由走变成跑了。
她很想回头看看程四有没有追上来,但又觉得那样更显得此地无银,便只好尽量放慢步伐,避免显得太过惊惶。
离着约有半条巷子,便是齐家了。齐家是官户,门廊比周围的民户高,形制也不同,一眼就能看见。
她心里升起一股暖流,再坚持一会就到家了。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两架马车突然从前面的岔路口一前一后地跑出来,朝她这方向一转弯,几乎将本就不宽的巷子全都塞满。
柳青方才眼看着齐家的小门一开,从里面出来个小厮,她刚要喊那小厮,视线就已经被这两架车挡住。
迎面来的车里,一个人探出半拉身子,柳青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已经被那人像抓小鸡一样地抓起来塞进了车里。
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反剪了手按到座位上,嘴巴被死死地捂住。惊惧间她喊了几声,却只是一阵呜呜呜。
车里暗得很,她一时还不适应,但感觉自己的手已经被人用绳子捆住,一样寒森森的东西抵在她的脖颈上。
“大人,只要你不叫不乱动,小的就把手松开如何?”
程四的声音。
柳青僵着身子点了点头。
她脸颊贴在座位上,余光里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路两旁的喧嚣和车马压过路面的闷响。
“你们为何要抓我?”刀还架在脖颈上,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战栗。
“那大人为何要跑呢,”程四似乎在揶揄她,“就是同样的缘由。”
柳青颤抖着长吸了口气,原本她还存着侥幸,以为是敌在明她在暗,看来她是太天真了。
她想起父亲身上插着的那柄匕首、勒死洪敬的那根粗绳子,还有王世文手里的那几粒毒药方才还只是惊吓,如今那恐惧才一点点地渗透到骨子里。
她趴在座位上,静静地感觉着经过的道路。这辆马车一路朝西走,而且走得坦荡,根本没有拐几个弯迷惑她的意思。
这反而让她更加害怕,他们都不担心她觉察出方向和远近,那是不是也根本不打算留她的性命?
程四完全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他低头将她的脚踝也绑了,又往她口里塞了团东西,便任她倒在座位上不管她。
车里安静,马车已经走了好一会功夫。柳青觉得窗外喧嚣不再,路途变得更加颠簸,一阵阵肥水的臭味混着泥土味飘进车里来。
看来是已经出了外城,她们走了这么久,应该是到了京郊。
她被程四扛在肩上,一路看着他脚下的黄土,被送进一间小小的茅舍里,绑在柱子上。
程四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似乎很是畅快。
“大人,这大热天的,小的问您什么,您就答什么,省得少受罪,您看怎么样?”
少受罪是什么意思?是早些送她上路?
他绑架朝廷命官,连脸都不遮一遮,定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我也要喝水。”
她口干得很,方才车里又闷又热,她已经出了好几层汗,如今身上已有些发虚。无论是死是活,她得先喝口水。
程四一笑:“大人,您先回答问题。”
“……”柳青抬眼看了看他,又垂下眼帘。
“您和之前的刑部尚书刘闻远是什么关系?您是她女儿?”
“我喝过水就告诉你。”
柳青听他口里说出父亲的名字,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她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他们将她抓到此处,说明对她的身份早已有了判断。
程四冷笑了几声,拎起桌上的壶送到她面前,示意她张开口。
柳青看了看他,张开口,他便拎着壶往她嘴里灌。水流来得突然,她喝了两口就呛了,程四却不肯收手,就看着她连呛带呕,直到她奋力将那壶嘴抵开,他才终于收了手。
柳青满脸都是水,程四看着水流滴滴答答地淌下来,脸上笑容更甚。
“大人,也没旁的意思,就是提醒您此处不是衙门,您说了可不算刚才的问题,我干脆再加一个,您是不是在查刘闻远是怎么死的,您查的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没有像除掉其他人一样干脆利落地将她除掉。
柳青抿了抿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反正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总不能白白连累沈延和师父他们。
程四朝天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
“那小的可只有得罪了。小的这手段跟刑部大牢比起来必是不如的,不过柳大人细皮嫩肉,恐怕也受不了多时。”
柳青抬眼看他,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仍是很平缓,面上还微微带着笑,和说平常的话没什么两样。她觉得此人的温和之下有种阴森森的东西,真是比妙悟还让人害怕。
她眼见他出了这间屋子,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条马鞭,那鞭子似是沾过水,沿着边沿滴滴答答地落下水滴。
“大人,还是刚才的问题,” 程四仍是笑着,“大人可要想好了。刘闻远是你什么人?你查他的事还有谁知道?”
柳青咬了咬牙:“……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叫他的名字?”
笑容瞬间褪去,程四面无表情地扬起鞭子。鞭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