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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止忽然就笑了,这是她到凰药谷后笑得最大声的一次。
“曾经寒无恤打我的时候,我就在想,倘若娘亲还活着,会不会也像祖母那样把鞭子夺过来,把我护在身后,每一次挨打,我都在幻想,可是奢望就是奢望,后来我再也没想过,我在刑牢里跪冰的时候,瞧着膝头的伤,我想的最多的,其实是……”
寒止湿了眸子,她分明笑着,可瞧着却是无比悲伤,她就像是被痛苦裹挟着,随时都会破碎。
“也许死了,就真的解脱了。我记事起,最大的执念就是要治好这隻残损的左手,我以为寒无恤恨我,是因为我是残废,不曾被爱,也因为我是残废,我这二十三年,是一日一日捱过来的,活着比死了,更让我觉得痛苦和疲惫,我活着同行尸走肉没有分别,我捱着,只是想要验证一下,我自己究竟值不值得被爱。”
寒止瞧见老太担忧的神情,艰难地维持着笑,却已然泪流满面了。
黎蘼将她一把搂到身前,“你说什么胡话呢!”
“姨母方才不舍得骂我吧,但我这些年听得最多的,就是混帐、畜生、孽障……再后来,我遇到一个人,她再也没有这样辱骂过我,她总是会在我将睡未睡的时候,趴在我耳边说一句话。”
时璎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回荡。
“我的寒止是天底下最值得被爱的人。”
寒止扬起脸,阖上眸子也没能止住决堤般的眼泪,她哭红了鼻头,黎蘼将她抱得更紧了。
老太抓着金玉拐杖的手抖个不停。
揩掉敷在下颌上的泪珠,寒止将袖管中的竹折灯掏出来,“这灯是在江槐的时候,她给我讨来的,只是因为我一句想看,她都快被人打死了,还护着这灯。”
“上面的血……”
黎蘼反应过来。
“是,血是她的,她待我是真心的,我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也很开心。我想要验证的,得到了答案,就算是残废,就算再不堪,也会被人爱,所以我释然了,这手是好是坏,都不重要了。一直支撑我活下去的执念其实也在那一刻崩塌了,是我贪恋她对我的好,所以暂时没有寻死。”
寒止的剖白听得老太心如刀割,她抓过寒止的手,隻喃喃两声。
“我的乖孙女……我的乖孙女啊……”
“但是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骗她,她骗我,两个人在骗局里袒露真心,从一开始也许就是错的,姨母那一巴掌打得对,我本来觉得,自己不会做摇尾乞怜的狗,真到了该做了断的时候,我又一次一次地妥协,试图说服自己活在虚妄的构想里,永远和她的爱待在一起,可真相大白,我到底是做不到。”
寒止眼神几变,有后悔,有痛苦,唯独没有怨恨。
她没有真的怨恨过时璎。
“我怕爱意总有一日会消散,我这个人怯懦又自私,我就是想死在她最爱我的时候。”
寒止止不住地发抖,黎蘼生疏又僵硬地替她拍了拍背。
“她少年时吃尽了苦头,我不想自己离开以后,她再受到不公,受到虐待,我的真气能让她突破最后的内力大关,所以我才会强迫她,强行将内力打给她,如此,也算对两个人都好。”
“寒止,你傻不傻啊!情情爱爱的,当真就这么重要?难道你活这一遭,就是要证明自己被爱?这世上大河山川,功名利禄,哪一样不比情爱来得实在?你还这般年轻,当真就没有抱负?没有欲望?没有野心!”
黎蘼皱着眉,火气发不出,全积郁在心头。
寒止垂下眼帘,半晌都没有答话。
“你说啊!”
“你吼什么!”老太呵斥黎蘼。
寒止再抬眼看向她们二人时,眼眸里充满了艳羡。
“姨母有被好好爱着,可是我没有啊。”
寒止向后退了两步。
“我出生起,就做了赤阴宗的少主,富贵,甚至是奢靡的日子,我没少过,我可以说我对金钱厌倦了,但我没资格对一个饱一顿饥三餐的人说,金钱不重要!”
黎蘼沉默少顷,气势稍弱,“若是你吃不饱饭,成日里睁眼就是劳碌奔波,便也不会觉得情爱重要了。”
“呵……”
寒止干笑两声。
“姨母想知道我从前在哪里长大,想知道这竹折灯有何含义,用不着在饭桌上几番试探,不是说一家人吗?直说就好了呀,不过瞧姨母方才的反应,应该是早就有所猜想了吧。”
老太和黎蘼皆是一怔。
寒止方才故意说了“赤阴宗”三个字,可她们都没有表现出任何震惊之色来。
更何况适才的家宴,压根用不着那么多丫鬟,黎蘼让她们来,就是想试试寒止怯不怯场。
“孩子,你姨母她也是怕冒犯了你。”
老太揽过寒止,又偷偷瞄了黎蘼一眼。
这孩子,比她想得还要敏锐。
黎蘼也略觉尴尬,她与寒止之间,本就亲近不足,但她又忍不住要管教寒止,寒止看似乖顺,实则心里自有打算。
两人间的气氛显得变扭又古怪。
“您觉得我做了少主,所以从小衣食无忧,故而才有闲心去想情爱,其实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