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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节

 

见她不说,温有宜也不急,按了服务铃唤佣人。过了会儿,佣人端着托盘进来,里面是热毛巾和甜汤。温有宜抖开毛巾,给商明宝擦额头和脸颊:“二十五岁的姑娘了,被人求婚,不知所措了是不是?”

商明宝又觉眼热,但不愿再哭了,被热毛巾擦过的脸有一股清爽。

“我不知道怎么说,妈咪,我很高兴,也很害怕。”

“都说说?”

“我高兴的是,他为了我改变了,他想跟我结婚了,我害怕的是,他是硬逼着自己改的,我怕我给他的爱不够份量,他只是一时上头……未来他不快乐。”

温有宜将厚实的热毛巾盖在她眼睛上:“听上去,你很为他考虑,可是又像是没有胆量回应他的爱。”

在闭着眼的这数秒里,商明宝觉得眼前一片肉色的红,像一个封闭的匣子。是心房吗?她听到心底的回响,被她妈妈叩响了。

敷够了,温有宜撤下温掉的毛巾,又接过佣人递过来的新的,抬起商明宝的胳膊:“妈咪做错了,妈咪早就知道你们在一起,好多年。那年去纽约跨年,你们刚在一起呢?”

“嗯。”商明宝扯动唇角,“他跨年夜还去酒吧表演呢,跟他表妹打电话时,才知道他总是一个人,妈妈已经去世了,我去找他……”她垂下脸,的眼泪滴进被子里,“我明明知道他妈妈对他很重要,却用这个伤了他。”

“妈咪知道你总是口无遮拦,耍起性子来只想先说个痛快、戳个痛快。”温有宜静了静,“知道你只对亲密的人这样,家里人不会跟你计较,知道你不是真心……忘了你身边会有新的爱人,新的家人。是妈咪忘记教你了。”

商明宝摇着头,“是我一定要伤害他。这两年,我一直觉得有股气憋在心里,我不知道它是因为什么,不知道怎么解决,怎么释放,跟谁诉说,就一直憋着……前天终于吵起来,我觉得脑袋里血液一直涌,知道什么话能伤他,就越是说什么话。”

温有宜抱她在怀:“babe,妈咪错了,早知道他是不婚主义,就不会给你希望,你们两个也不会弄得这么疲惫。”

“他答应我试着改变,是我不敢信……我觉得他走不出过去,所以过去两年,”商明宝沉喘了一口,“我做得很不够。”

怎么很不够,她说了,温有宜擦着她手指的动作缓缓地停了下来:“明宝,爱可以再生,可是如果你只是消耗它,它就只是消耗品了。”

她现在懂得这个道理了,可好像为时已晚。

“妈妈脑子里有了个画面,你想不想听?”温有宜问。

商明宝点点头。

“是一辆越来越快的马车,车轮滚滚,后面拖着他,他太想拉住这台车了,所以被折磨得体无完肤,血肉模糊。”

“妈咪!”商明宝语气猝痛,瞳孔圆睁,不敢细看脑海里的画面。

温有宜看着她的双眼:“先分手吧。”

“可是他现在跟我求婚了!”商明宝焦急且茫然地说。

“你觉得婚姻是什么呢?从小,你觉得自己快死掉了,结婚对你来说是新娘子的漂亮裙子和头纱,长大后,你说想过我这样的人生,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你有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被你追求的婚姻,到底是什么呢?”

商明宝想回答,温有宜在她手上握了握:“不要着急回答我。”

婚姻是什么呢?商明宝发现自己追逐着它,像盖茨比追逐长岛对岸的那盏绿灯。是一个浓郁美丽的幻影,由她父母构筑。可是幻影里究竟是什么,她从没仔仔细细地思考过。她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固定的名词、一件固定的事。

温有宜:“婚姻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张证书,一个有法律效应的文件。让你向往的,不是婚姻这件事,而是两个人恩爱白头、共同生活、共赴理想。是两个人的日子,把婚姻这个契约词丰满了,可是你,babe,把它当作了一个在婚礼仪式上抵达的目标。美满的婚姻,是路途而不是终点,它到死才能盖棺定论,但你的一生就是它的路。”

温有宜给她擦完了两条手臂和十根手指,说:“当然,你一定也有自己的答案,你已经二十五了,可以交人生的答卷了。振作起来,挺拔起来,只有有胆量承担决定后的责任的人,才有决定和选择的自由,否则不过是害人害己。”

这是她相当严厉的一句话,商明宝忽然发现自己的脊心是如此孱弱,如此中空。从来,除了那次义无反顾地回到宁市留住他外,她没有做过决定,她只是放任,束手,顺其自然。

“妈咪!”商明宝叫住她,声音颤抖着,“你跟爸爸一样,不同意我嫁给他吗?”

“跟他没关系,爸爸吓唬你的。只是你们都需要想一想,如此急迫草率,谁在追杀你们呢?错位的线条会慢慢收紧变成死结,到时候再解就晚了。”

温有宜掩上房门,贴着门板长长徐徐地吐出一口气。她也觉得眼眶酸了,却不知怪谁。

温有宜让商明宝想一想,她就真的想了。晨钟暮鼓,走在她的花园里,想着如花火般绚丽的三年,想着这疲惫蹉跎的两年。

她抽出一天去探望了向联乔。

向联乔看到她很高兴,说:“斐然说今年过年请你来做客,现在是不是过年了?小明宝同志。”

商明宝陪了他一整天,方知他八十二了还要伏案工作,“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斐然不让,说我会瞎掉。”向联乔不无自满地说。

商明宝帮他誊稿,校稿,山中时日快,她来不及抓住,暮色便来。

盛夏日落最适宜看山色,商明宝帮他压平腿上披肩,看着草色从绿变黄,继而灰黑下来。

她轻车熟路,如那年的方随宁,在院角的陶土盆下找到标本室钥匙。在最顶格,陈旧相册被她取下,径自翻到向斐然十六岁那年,在意气风发的他脸上摩挲许久。

翻至后一页,商明宝在那些被中断了的空白塑料薄膜里,一张一张塞进他们的相片。

太多了,她难取舍,塞进一张,那年跨年;塞进一张,雪山合影;塞进一张,布鲁克林大桥下看落日的自拍……还有,帐篷前的拥吻,鼓凳上的轻哄。

洛克菲勒中心圣诞树下的合照,她做了拼图,打印在一张相片纸中,塞进了属于他们六年的最后。

她在向斐然的人生里经过了。

他也许像以前一样,永远不会再动这本相册,假许哪一天动了,是否可以会心一笑,而非红了眼眶。

出门,商明宝对兰姨竖起食指掩了掩。兰姨会意,点点头。

向联乔坐在客厅的灯下摆围棋,听闻她脚步,知道她来告别,抬起头微笑:“要走了吗?”

商明宝点点头:“要走了。”

“还来看爷爷吗?”

他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的。

商明宝迟疑了一下,向联乔往外挥挥手:“不用回答,想来就来,山在这儿,又不跑。去吧,明宝。”

一辈子还很长,去吧去吧。

又去了植物所向斐然的宿舍。

坐在客厅,安静地饮了一杯水。不知谁推门进来:“向博回来了?”

商明宝站起身:“没呢。”

“哟,嫂子。”抬手打了个招呼。

是个眼熟的研究员,但这儿的研究员太多,她分辨不清是那年那七个里的哪一个。

寒暄两句,商明宝拎起包。

“就走啦?”

“嗯,就走了。”

被客气地送到了走廊尽头,商明宝一步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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