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白面孔的丁大人有些撑不住了,额头出一层汗涔涔的油光,对着皇帝高声道:「陛下,请再听臣一言!兹事体大,切不可轻率断定凌不疑是哪家子息啊!难道凌侯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么,这么多年来从未听凌侯有过半点疑问啊……」
「大人适才不是说『自来甥舅相像』么,说不定凌侯之子阿狸长的也像霍翀将军,是以相差两个月的外兄弟俩本就有七八分相似呢?」少商细声细气道。
丁大人冷不防被拿住了话柄,怒道:「再相似,凌侯总不会连自己的儿子的都分不出来!」
崔侯恍然大悟,随即道:「所以君华才躲在乡野不肯回来,她是想多等几年,等子晟的模样差别大些再回来,谁知才一年多就被我找到了!她也不是真的要杀淳于氏,而是要将事情闹的不可收拾,然后借机与凌益绝婚,这样凌益见不着儿子了……」
丁大人冷笑道:「崔侯不要自以为是了,陛下与霍翀将军何等情意,霍夫人为何要躲藏几年,直接将原委告知陛下便是,难道陛下会不为她做主?!若凌益真害死了霍翀,一百个凌氏也被族诛了!」
崔佑一时语塞。
「——因为,霍夫人担忧没人相信她的话。」今夜吵闹至今,大越侯第一次开口说话,众人皆去看他。
他重复了一遍,「因为霍夫人以为没有人相信她——那回臣妹遇险,陛下曾说过,此生再不相信霍夫人的话了——是以,霍夫人打算自己搜寻凌侯通敌的证据。」
少商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料事如神,更多的只是阴差阳错,霍夫人不是个聪明的人,她只是做了她以为最好的决定。
丁大人眼神一动,冷声道:「我虽在饶县,可也听说过霍夫人自幼爱扯谎。当年光是诬陷越娘娘的流言蜚语,就何止一星半点!霍家殉城时,凌不疑才五六岁,倘若霍夫人因为恼恨凌侯见异思迁,日日对幼儿扯谎,而凌不疑信以为真了呢?」
众人仔细一想,还真有这种可能。
崔侯大怒,高喊道:「子晟明明是霍翀之子,报仇雪恨天经地义!」
丁大人不退不让:「若凌不疑被霍夫人欺瞒以为自己是霍翀之子,实则为凌氏子,那他还是犯了弑父之罪!」
另一人道:「既然凌氏家人都在旬阳山中躲避,两家孩儿又是如何调换的呢?」
「总之,这件事疑虑重重,臣请陛下慎查!」
少商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发寒,眼前模糊,触觉都有些迟钝了。她没力气做戏了,努力提高声音道:「陛下!」
皇帝似乎在思索什么,满脸沉思之状,听见呼唤才醒过神来。
少商含泪叩首,才道:「陛下,妾身今日终于明白子晟大人的苦衷了。」她的目光慢慢划过殿内众人。
「时过境迁,子晟大人非但对凌侯通敌之事没有证据,甚至连自己是何人之子都无法证明!凌侯死了,那叫死无对证;可若是凌侯活着,他依旧咬死了子晟大人是他的儿子——儿子又怎能弑父呢!」
「妾身终于明白了,子晟大人的确是走投无路,昨夜才行此下策。」
听到这里,三皇子总算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心中难受的连连捶腿。崔侯痛哭道:「子晟,可怜的孩儿啊……!」
沉默许久的纪遵忽起身道:「陛下,凌不疑究竟是何人之子尚且无法断言,可是哪怕有个万一呢!万一他是霍……」
「朕有法子证明。」
纪老儿话还没说完,皇帝忽然出声打断,众臣或惊或喜或慌张的望向他。皇帝一手揉着太阳穴,另一手朝下面摆了摆:「你们先别说话,让朕想想。」
于是无人敢出声,殿内落针可闻。
过了不知多久,皇帝抬起头来,问吴大将军道:「你记不记得,霍翀兄长身上有个胎记?」
吴大将军有些尴尬:「陛下,臣适才说过,臣与霍将军不亲近。」
然后皇帝去看崔侯,崔佑也为难道:「霍翀兄长比臣大了好几岁,臣在河滩上嬉戏时霍家兄长都要娶妻了。再说了,霍兄长那么讲究衣冠整齐,礼节周到,从来不肯袒胸露背,谁也不知道啊……」
皇帝眼光再一转,虞侯和两位越侯立刻表示『我们是隔壁县的』。
「——慢着慢着。」汝阳王世子一脸冥思苦想,忽一拍脑袋,高声道,「我记起来了。霍翀的确有个胎记,就在他胸口!那年他和陛下滚了一身泥回来,为怕阿母责怪,还是我偷来柴薪给烧的洗澡水!」
「没错!」皇帝重重击掌,「那胎记有两掌那么大!霍翀还叫我们别说出去,因为他家祖上有人曾因被看见了胎记形状位置后,然后受巫蛊诅咒而死!」
「陛下好记性啊!」汝阳王世子不禁嘆服,「那会儿我们还不到十岁,一晃眼都四十来年了!这点小事陛下居然还记得。」
「……那是阿狰的满月宴上,我们都饮醉了。」皇帝记性极好,然而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酒醉之语,回忆起来难免缓慢,「趴在酒案上时,霍翀兄长忽然说,阿狰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胎记,不过大小位置不同。」
纪遵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如此甚好,臣这就调派人手,将子晟从崖底救上来,看看有没有那胎记就清楚了!」
替凌家说话的众臣闻言,不免心中忐忑。
若凌不疑真的姓霍,第一构不成弑父大罪了,第二皇帝定然会保他性命——那别的也不用说了,因为弄兵之罪属可协商问题,皇帝若是死活不肯追究,谁也没办法。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崔侯与三皇子也一样忐忑。
于崔佑而言,凌不疑如果姓凌,那就是霍君华的儿子,他非得保护;如果姓霍,那就是霍翀之子君华侄儿,他一样要保护。
三皇子也同样不在乎凌不疑是谁人之子,反正与他交心亲厚的是那个人就对了。
——万一把凌不疑拉上来后发现没有胎记呢?
两人同时担忧起来。
「那胎记是不是在左脚脚踝处?」
正当众人各自肚肠之时,殿内响起了一个柔弱的女子声音——正是少商。
皇帝慢慢立起身体,定定的看着女孩,殿内众人一齐注目。
少商仰头回忆:「嗯,是一个小小的虎头,却头生了三个耳朵……只有两寸大小。」她想起了那夜在小月山下,外面细雪飘飞,帐内炉火融融,她用温水细细的为他濯足。
皇帝一个踉跄,剧烈激动之下差点跌倒,三皇子连忙上前扶住。
「没错没错,正是一隻三耳虎头!」皇帝喃喃道,然后一迭声吩咐起来。
「来人哪,来人哪,快将那小畜生从山崖下抬上来!不能伤了手脚头颅,快快!」
「崔佑,你去看着他们,给朕把那小畜生好好的弄回来!再带几个最好的侍医过去,那竖子一日一夜没进水米,要慢慢来…崔佑,朕交给你了…」
「朕要拎他去他父亲灵前,先痛打一顿,问问他是不是狗胆包天鬼迷心窍,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非要铤而走险!」
此时三皇子终于心中大定,而丁大人一干人已是面如死灰,只有那个脑子拎不清的歪鬍子大人还在啰嗦:「陛下,那还有私调兵卒之罪呢!」
皇帝的回应是用力摔过去一个鎏金酒樽,直接将那人砸的抱脚痛呼,然后皇帝破口大駡道:「不如朕给阿狰抵罪,你看行不行!」
事已落幕,崔佑拖着纪遵火急火燎的去救人,其余臣子也鱼贯退出大殿,三皇子落在最后,回头时看见少商没有走,反而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