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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林中搏杀已止, 树叶缝隙间投下清寒的浅蓝色, 微风缓缓吹散开周遭弥漫着的血腥气,少商深深吸气, 让这股冰凉刺鼻的气息醒醒脑子;一转头,她才看见凌不疑那身玄色甲胄仿佛铁銹凝血般, 暗红沉蘼。

凌不疑对身上的血污毫不在意,熟练的下令善后诸事,安置死伤羸弱,收拢车马兵械……当然,最最要紧的还是决定下一步该去哪儿。既然老万同志昏迷不醒, 程颂等人便以凌不疑为长,听其吩咐先回驿站暂作休整。

趁众人整顿时,凌不疑抽空在侍卫背上写了一封信函,火漆封囊后让梁邱飞快马送出。

「你写的什么。」少商问。

凌不疑道:「提醒陛下派人保护黄闻, 莫要让他出了意外。」

「啊。」少商一夜没睡, 觉得脑子都迟钝了。

凌不疑不愿和少商离太远,始终拉着她的手在车队间行走来去, 按照万萋萋的话来说是『恨不能捆在手腕上』。行将上马时,凌不疑看女孩泛青的眼圈, 心中一软:「你一夜没睡, 又受了惊吓,到车上歇歇罢。」他语气柔和, 但语意坚定, 说罢便招手让手下将马车赶了来。

程少宫在一旁腹诽, 第一,大家都一夜没睡,第二,幼妹绝没有受到惊吓。

「……子孚,你说呢?」凌不疑看向程颂。

程颂自然无有不赞成,顺手将万萋萋也攮进了马车,于是他的好三弟程少宫就没法待在车中了,只好铁青着面皮提缰上马,娇花变成塑胶花。

众人为怕再生意外,饱食一顿后,急行了大半日,至傍晚时终于离开了那条山林夹道时,少商揉着眼睛发现有另一拨三四十人在夹道出口处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这群人多是伤者,低低的哀哉咒駡声不绝于耳,不过似乎伤势都不很重,他们不是一瘸一拐的砍柴汲水,就是吊着胳膊切肉炙鱼。

见到凌不疑等人,他们纷纷欢呼起来,为首跑来一位作儒生打扮的文秀少年,少商觉得这张面孔十分眼熟,身旁的万萋萋先叫了起来:「班小侯?你怎么在这里!」

班小侯似有些性情柔弱,看见凌不疑宛如有了主心骨,哭天抹泪道:「凌大人…子晟兄长,你们怎么才回来啊,要是那帮歹人再来可怎么办啊,可吓死我了!我叔父他…叔父他,到现在还没醒啊!这可如何是好……」

凌不疑十分耐心的一一回答:「当初那些人既没要你们的性命,就不会再来找你们。令叔父服了药,本就要昏睡一日一夜。依我看来,再过一阵令叔父就能醒了。」

班小侯擦擦眼泪:「哦,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他身旁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小声提醒:「公子,凌大人及诸位看来都十分疲惫,咱们已经备好了帐篷酒菜,公子何不……」

班小侯如梦初醒,连声延请众人入帐休憩用膳。

走进宽阔的圆帐中,梁邱起原本要过去替凌不疑卸甲,凌不疑微微侧身避开,眼睛去看少商,梁邱起立刻明白其意,安静的侍立一旁。少商正想拉万萋萋找地方更衣,触及凌不疑的目光,立刻机灵的上前为他鬆开甲胄。铁锃沉重的腰带,铸造成猛虎嘶叫之势的护肩,镶有精緻黑曜石的胸甲,再是腹革,护膊,护膝……梁邱起站在一旁,一一接过这些。

万萋萋看这一幕,莫名心中不快,颇有一种自家乖崽被学堂恶霸欺凌了的感觉,程颂浓厚的眉头拧出了一个结,程少商打了个哈欠,捶捶自己可怜的腰背,全当做没看见。

鬆开凌不疑的护腕时,少商发现他左手腕上用几圈细细的硬线束住袖口,她一摸之下竟分辨不出材质来,心想莫非是暗器。她正想再摸摸究竟是什么线时,凌不疑有些突兀的抽回了自己的手,低头对女孩温柔道:「我适才叫人担来一车山泉,此刻想来已烧煮温热,你去洗濯一番,不着急,慢慢来。」

程少宫内牛,他也想洗一洗,他也又累又乏啊。程颂没空计较这许多,而是很顺手的将万萋萋推到少商身旁,让她跟着去蹭个澡。

泡过热水澡,两个女孩神清气爽,仿若转世投胎,万萋萋甚至觉得自己误解了那学堂恶霸来着。两女再度踏进大圆帐时,凌不疑和程家兄弟也已换过衣袍,净手洁面,班小侯正殷倩的招呼众人入座。

程颂举杯:「凌大人,吾等先谢您此番救命之恩。」说罢,酒卮一翻,一饮而尽。

程少宫和万萋萋也照样,轮到少商也想一口干完时,凌不疑顺手就拎走她手中的酒卮,喝的只剩一口才还她。少商顶着众人各异的目光,干笑两声,仰脖喝掉酒水,再似模似样的说了一句『谢过凌大人』。

众人纷纷心中暗切一声,以示鄙视。

众人边吃边说起来,凌不疑笑道:「说起来,你们还要谢谢班小侯。若非他们遇袭,我也无法这么快抵达。」

班小侯木箸一抖,炙鱼掉落在食案上,眼眶一红,差点又要哭。

皇帝常叹息凌不疑可怜,是霍氏家族仅存的血脉,其实都城中能在这件事上和凌不疑一争高下的还有这位班嘉班小侯。要说班老侯爷也是一位老而弥坚的英雄人物,被前朝戾帝害的家破人亡,儿女尽天,不过留下五个孙子各个骁勇善战,悍烈无畏。

可人走起揹运来真是挡也挡不住,几年战事下来,班氏五虎四死一残,什么冷箭,风寒,伤口痈裂……总之一般人遇不上的倒楣事他家全能遇上。最要命的是,除了班小侯的父亲,其余早逝的孙子都未留下子嗣,而活下来的那位貌似还伤在要害处,至今无妻无子。

因此,班家上下都对班小侯这位仅剩独苗苗视若珍宝,据说班嘉十岁前连家门都没出过,今年十五岁了,连都城里的路都不大认得。

崔佑是个厚道人,怜悯班家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便一直将班嘉待在身边,虽不能让他上阵迎敌,但可以留在大帐中做些文书工作,什么清点伤残,张罗后勤,调配粮草……班小侯居然做的很俐落。

谁知前些日子班老侯爷做了场噩梦,疑心曾孙子出了事,便撵着班叔父来看望班嘉,一见之下,自然毫无变故。军营重地,不好留閒人,于是前日班嘉亲自送叔父回去。就在相送途中,遇到一伙奇怪的劫匪。

他们先是二话不说,上来就打杀,不过班家亲卫也不是当摆设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打起来毫不逊色。正打的热火朝天之际,班叔父见侄儿吓的魂不附体,气愤之余便拄着拐杖下车杀敌,谁知那伙劫匪中为首的两个看见了班叔父,不一刻便风捲残云般退了个干净,留下满地狼藉的尸首伤者,外加伤重昏迷的班叔父和坐地抽噎的班小侯。

哭完一顿,班小侯赶紧叫人去找相距最近的军队,班府亲卫快马而去,最先遇到的就是领兵巡视四野的凌不疑。才刚安顿好伤亡,凌不疑护送班氏一行慢慢往回走时,就又撞上了来求救的自家侍卫。

——这也是少商等人的运气了。若是从林中夹道飞骑赶到凌不疑驻地,至少要一天,再回来时又不知需要多久。

「班家也遇到了劫匪?」万萋萋一脸疑惑,「究竟有几股劫匪啊。」

程家兄妹三人却不说话,彼此面面相觑,神情凝重。

凌不疑淡淡道:「班小侯此行之路,正是你们原先要走的那条官道。」

程氏兄妹俱是轻啊了一声,若有明瞭。

席间一片安静,过了会儿,少商轻声问道:「……你不用在崔侯军中效力么?」

凌不疑笑道:「数日前反贼主力已被击溃,彭逆附庸陆续来降,崔叔父如今天天要见几个痛哭流涕来负荆请罪的。除了一面寿春城墙,彭逆不剩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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