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皇后原本有些夏咳,被这么一通的滋补调理,不但咳嗽好了,脸色都红润许多,看的翟媪欢喜的不行,便待少商愈发亲厚,有些连骆济通都不曾交代的贴身事却愿意吩咐少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于是便有好事之人在骆济通身边咬耳朵:「阿姊您是自小在长秋宫服侍娘娘的,她才来了几天,这就越到您头上去啦。」
骆济通却笑眯眯的捧着红豆粟米甜汤:「入冬之前我就要启程去西北嫁人啦,可于她而言,宫廷却是她半个婆家,如今不过是提前孝敬一下宫里的舅姑,我和她是不同的。」
后来,这事传到少商耳里,她不由得叹道:「济通阿姊可真是心明眼亮啊。」得了,连下面小姑娘都斗不起来,这座宫廷果然岁月安然,无风无浪。
皇后笑道:「她若是这么容易就被挑拨,哪能在宫里待这么久。」
「那些挑拨之人,娘娘不打算计较吗?」少商皱眉。
皇后摇摇头:「水清无鱼,宫廷寂寥,总不能连话都不让她们说吧。」
少商暗自摇头。
有些事少商能摇头过去,但有些事她就不免要多一句嘴了。
从她头回孝敬皇后饮食起,皇后哪怕不留皇帝那份的,也要送去越妃殿中。少商心中担忧,自来饮食最易生出阴私鬼祟之事,将来若有个万一可怎办。
皇后淡然道:「她不会的。她也知道我不会。」
少商凝视皇后笃定的神情,不再言语了。
到了夏末时分,少商用最后一份糖蜜给皇帝做了盅口感绵密的碎坚果糯米羹,吃的皇帝连连点头,随即又叹道:「少商啊,你这样心灵手巧,可惜这制糖之法不宜举国效仿,还是不要流传出去了。美味之物人人都喜爱,可天下就这么些人力物力,若是这类甜食广受豪族追捧,那家家户户就都去种甘蔗而不种粮食了,可外面还不乏饿殍饥馁呢。」
少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恭敬道:「陛下,妾知道您的意思。国力就这么些,总要用到该用之处。」
「那何处是该用之处呀?」皇帝故意逗小姑娘,惹来皇后一个瞪眼。
少商朗声道:「自然是粮食,马匹,铁器。」她忍不住嘟嘴,「陛下,娘娘已经教妾读过《盐铁论》,还有贾谊大夫的那什么…呃,妾好像忘记那卷典籍的名字了但妾切切是读过的…」
皇帝不以为忤,反而抚须哈哈大笑。
少商脸上虽装着不悦,但心里却十分敬重这对帝后。他们作为帝国至尊,难道想吃什么会吃不到吗,不过是以身作则,以节俭来约束宣导众豪族世家而已。
其实后世有一个以富庶闻名的朝代,能做出精美绝伦的雨过天青色瓷器,合香熏制之道冠绝诸朝,蹴鞠等游艺之道应有尽有——可惜,那个朝代的君臣辜负了多才勤勉的人民,辜负勇敢热血的将卒,没有将国力用到盐铁粮马励精图治上。
依她浅薄之见,那个朝代的国政基调就是行贿,用财帛和尊荣上下里外的行贿,行贿外敌,行贿臣子,前者可以让朝廷获得暂时的安宁,后者能换取文臣集团对君主和彼朝的吹捧。
到了兵临城下的要紧关头,这帮君臣索性行了一把大贿,掳掠无辜民众的女儿,用她们的血泪和皮肉去贿赂茹毛饮血的蛮敌。黑色幽默的是,这帮人的妻女最后也殊途同归了。
不知谁说的,努力和汗水是不会说谎的。
少商这样尽心竭力,动脑兼动手,不但美名渐渐盖过了当初的顽劣粗鄙之名,皇帝看在眼里也是满意,便一挥手赏赐了她了五万枚新铸的五铢钱做零花,还明旨褒奖女孩『敏捷孝愉,应接得体』——顺手又赐了凌不疑两百户食邑。
少商不高兴了,忍过大半日,晚膳后与皇后同坐廊下顺便等凌不疑时,她终于忍不住嘟囔了出来:「夸我就夸我,关凌大人什么事呀。」
皇后失笑,柔声细语道:「他的不就是你的么。你呀,这也要计较。说不定,这两百户是陛下给你熬糖花费的呢。」
少商噗嗤笑了出来,随即又怅然道:「唉,以前吧,不论是褒奖还是闯祸受责,那都是我自己的事。可现在吧,我说的好做的好,那是凌大人的光彩,我若行止不得体了,那是给凌大人丢脸。那我自己呢,我自己在哪里呢。」小小女孩一脸大人模样,口气唏嘘。
皇后敛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这是钻牛角尖了。若照你说,陛下麾下的那些将士谋臣就都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谋划好了,打胜仗了,是为陛下开疆辟土,与他们不相干;若是谋错兵败,那就都是陛下的不是了?可是,自古以来,这漫天的星空下,那些纵横捭阖俾睨天下的名将谋士,他们的姓名一样在皎皎银河中熠熠生辉啊。」
少商慢慢抬起了头,睁大眼睛望向屋檐外。
「你以前是太独了,总想着自生自灭,自荣自辱,可这是不成的,你要学着转圜,学着此山不开就开他山。你以后不能照以前的打算,随那位楼家公子远走山河,可难道在这座洛河上城,天下之中的都城里,你就不能做你自己了吗?」
少商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渐渐暗沉的靛蓝色天空隐约冒出了几颗星子,虽然很浅很淡,但它们毕竟是存在的。
「娘娘,您说的真好。」她回头嫣然一笑,仿佛清风吹拂山岗。
皇后看了这笑容,都心境舒畅起来。
少商仰望天际,心想,嘀嘀咕咕愤愤不平的怨妇行径是多么可笑啊,说到底,她只不过是换了个专业,然而,哪怕在上辈子,难道就能保证自己将来就业一定能对口专业吗?
现在,她只不过是从理工科研领域转去了家政营养系而已,劳动不分贵贱,行业没有高低,哪里需要就往哪处努力,她就是她,难道换了个专业,她就不是她了吗?那也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