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初衷
初凝聚成形，緹亚勉强维持的形体很快就开始模糊，在趋于透明之前，她终究忍不住回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乍闻此语，莫道尔面露惊讶，神情中又微微有丝困惑，然而直到緹亚消失，都未再开口解释为何向莫道尔道歉。
紫翊和醒醉互望了眼。莫道尔或许不懂，旁观的两人倒是能够理解。
无论莫道尔犯下多少错、伤害了多少人，都离不开一个初衷──改变他自己，并为緹亚进行报復。虽然不是她所指使，緹亚却成了莫道尔为恶的理由……假如当初她做了不同的选择，事情的发展肯定会大相逕庭吧。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见紫翊似是有些悵然，醒醉伸出手轻轻摩娑她的脸颊安抚。她抬头按住他的手背，嗓音略带飘忽地说：「放心吧，以后我会毫不客气地拖累你的，除非你嫌烦。」
醒醉顿时啼笑皆非。能将「我不会离开你」几个字讲得这么拐弯抹角又傲娇，大概也只有飞花了，但对平时根本不轻易表达的她而言，已经弥足珍贵到必须供起来，更不能取笑，否则往后她不说了怎么办？
「那我……」他低头凑近，让紫翊不太好意思想闪躲，见状又随即笑道：「我真是求之不得。」
半推半就，紫翊想着好歹醒醉也为了救她弄得满身伤，要不就当给个奖励吧？结果都还没亲到，旁边就传来煞风景的咳嗽声，让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将醒醉推开。
莫道尔环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从神情中瞧不出喜怒。紫翊正觉得尷尬，就被醒醉一把拉过扣在怀里，示威性地对莫道尔扬了扬眉，一副「我有你没有」的模样。
能别这么幼稚吗？紫翊暗暗翻了个白眼。
莫道尔冷哼了声，明显懒得搭理，半侧过身扬起法杖挥舞几下，整个昏暗的洞窟居然开始崩裂，石壁如鳞片般一片片剥落，在空中消融，地上的水也快速蒸发消逝，说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阳光自高高的小窗口射入，空气中飘浮的尘埃如星点无所遁形。
石窟原来不过是他创造的过于真实的幻象，他们所在的地方，实际上是个狭小而空旷的房间，仔细打量的话，便能发现仅有的几样家具、摆饰上都佈满厚厚灰尘，甚至随意弃置在地上，壁纸和窗帘充满脏污和霉点，似乎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这里是……」儘管难以辨识，紫翊依旧认出了这个房间，毕竟不久前才刚见过。
醒醉先是环顾了下四周，询问的视线继而落在她脸上。
紫翊抿了下嘴唇，无声道：「緹亚被幽禁和遇害的地方，错不了。」
所以，两个地点她其实全都猜中了，不论高塔房间，抑或草原上的大树。
莫道尔勾出了一张椅子，也不嫌弃脏，乾脆地坐在上面，轻描淡写道：「既然是緹亚的要求，说吧！你们要什么？能力许可范围内，我不拒绝，但话说在前头，撤掉两封印之间的连结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醒醉反射性问，口吻带刺，「解铃还须系铃人，你都说不可能了，还有谁办得到？」
「为了把两封印绑在一起，让它们环环相扣，我花费了很长的光阴和心力，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撤除的？」为此，他不惜将自己也变成了怪物，靠着掠夺生命而活，「即使我从这一秒起着手处理，早就蠢蠢欲动的劣影也会在那之前衝破封印，况且我动不了劣影。」
紫翊蹙着眉，天外飞来一笔地问：「你和劣影做过什么协议……交易吗？」
语毕，莫道尔神色凝滞，醒醉则讶异地转头注视她，比起想不通她的提问，那眼神更含着「我怎么没有考虑到」的意味。
莫道尔沉默好半晌，貌似不愿多谈，这让紫翊更加篤定了她的猜测。
「我的确和他们做了交易。」事到如今，隐瞒又怎样？坦白又怎样？过去无法更改。莫道尔半垂着眼帘，「他们告诉我能够迅速变强、以及维持生命不老不死的方法。」
醒醉嗤了声，嘀咕道：「这不是外掛吗？」立刻挨了紫翊一记肘击，装模作样地靠在她肩膀上揉肚子。
明明在别人面前就很正常地强势嚣张，怎么到了她面前就没脸没皮又白目呢？就她的男朋友人前人后两种画风吗？求解。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紫翊直觉劣影不会无偿帮助莫道尔，就算莫道尔开了外掛后能在封印上动手脚，那也是基本条件，劣影索要的肯定更多。
「事成之后，他们会取走我的灵魂。」莫道尔声音平淡，彷彿被他拿来做交换的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紫翊噤了声，似乎有某种异物鯁在喉咙里，害她难以顺畅地呼吸。
緹亚晓得这件事吗？为了她，莫道尔什么都不要了……
緹亚虽然身死，至少还保有残存的意识跟灵魂，可是莫道尔死后或许就神形俱灭了，甚至，连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跡都被抹杀，世间宛如从不存在这一号人物。
看过回忆剧情的她难免入戏太深，努力抽离了，站在局外人角度却又感到心酸。若之后玩家们能抵御或消灭劣影，莫道尔的灵魂是不是有机会不被夺走？
「老实说，相较于那些无辜因为你而牺牲的人，你所支付的实在太轻。」醒醉从理性观点出发，没忍住批判，相隔片刻，又揽住紫翊的肩背转而说：「但我明白你的心情，毕竟我从前也曾经差点失去她。」
一句话，让两个人的视线焦点同时集中到他身上。
醒醉绝对是临场发挥吧！这些台词也没办法事先想好。
不、不对，那并不是台词，台词可以半虚构，醒醉的发言却是真的。紫翊忽然回想起醒醉得知她出过车祸的反应，以及向她证实后那一整天的沉闷易怒。
他大概恨不得剁了那位肇事司机吧。
……还有这几天恐怕也很想剁了莫道尔。
「你明白什么。」莫道尔将头撇到一边，貌似不以为然。「我真该堵住你那张嘴，省得胡说八道。」
抓着他罩门的醒醉摊手回应：「小心你的緹亚不开心囉。」
看见莫道尔瞬间阴沉的脸，紫翊默默替他在脑袋上加了个生气冒青筋的图示，毫无违和。
「所以『噬魂魔药』也是劣影教你製作的吗？」任务中的重要元素，紫翊可没忘了。
「那是你们擅自取的名字。」莫道尔支着头，从鼻子里哼了声，「什么鬼名字。」
「很贴切不是？」醒醉简直极尽嘲讽之能事，重点是还笑着问，「能置人于死地的药还妄想有什么好名字？」
莫道尔的拳头猛然握紧，挺起身子，紫翊本以为他下秒就会吼出来，反驳醒醉，孰料他愣是把这口气憋住了，张着嘴几秒又无声闔上，闭起眼沉淀脾气，颇有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不愧是从前对心理病态的弟弟长期包容、忍气吞声的哥哥，这要换成她还是晴光瀲灩的时候，早就用眼刀杀醒醉三百回合了。
「药是我还没离开王城前做的。那是半成品，意外之下的產物，我当初打算销毁的，谁知道后来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莫道尔从衣兜里拿出一管玻璃瓶，随意拋给了紫翊，「这是成品，和你们所谓的『噬魂魔药』只差了一种药材，成品同时也能作为解药。」
大吃一惊，紫翊忙伸手去接，玻璃瓶稳稳落在她的手里，让她松了口气，随后不禁用谴责的目光瞋了莫道尔一眼。
「怕什么？又不是绝无仅有的一瓶。」他耸耸肩。
那也要他愿意再给啊！紫翊无奈。